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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程玄轻快地答道,“去找你大哥。”程素素惊讶极了,难道是过世的祖父保佑,让她爹开窍了?程玄的道理却非常简单:“没见着的事,就不要去信!路上将人弄丢了,却说死了,是常有的。你们师祖就是这么把我偷偷买走的。”这个……是这样类比的吗?程珪劝道:“阿爹,路上危险。”程玄鄙视地看了次子一眼:“那是你们。”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客在眼前,亲爹耍无赖,程素素去拉程玄——拉不动,程珪也是毫无办法。道一紧随其后追了过来:“师父!不要闹脾气!”出事之后道一不曾过来,便是因为他一直在镇压着程玄。道一边踏进书房边说:“您认得路吗?”“你们才用认得路。”这是公然不讲理了呀!谢麟忽然问道:“李兄可习兵法?可懂兵事?”李巽不解其意,依然答道:“谢郎相府出身,何必多此一问?读过兵书便能识兵,那便没有纸上谈兵这一说了。”“没有亲历,永远不知道‘兵荒马乱’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样子。一个人,身处其中,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里。同行相识几十人,打着旗号,也只有我们五个聚到了一起。”程玄这回听出来了,这话是冲他讲的:“哼!”谢麟依旧脾气很好地道:“世叔要走,没人能拦得住,只是眼下有一件事干系道灵,非得您去做不可。”程玄眼睛一瞪:“什么事?”谢麟也不卖关子,将方才商议的结果告诉了他。程玄想了一想:“行。”谢麟道:“御史们都是伶牙俐齿,若有人责难。说您不心疼儿子,卖子求荣,巴结贵戚,您要怎么回答?”程珪猛地一拍桌子,程素素伸手按住了他。直到此时,程素素才明白,为什么谢麟要问“六郎”。连提出让赵氏出面,都只是一个幌子,谢麟的本意,应该是让能与御史吵一架的“六郎”出面的。这个人想得也太深了,你还得感激他!程玄道:“他又不是我师父,也不是我徒弟,问我,我就答了么?我不会打吗?”谢麟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也懵了一懵:“什么?”他已有腹稿,凡御史会问过的刻薄问题,他都想好了答案。赵氏是什么样的人,他早就知道了,他一开始的目标便是程玄。据他的观察,程玄虽然思维简单,却不是个怂人,预备教程玄一句一句的背答案。没想到程玄居然打算暴力拆墙!程玄愉快地决定了:“就这样吧!”谢麟闪了一下腰,急忙说:“我还有办法的!”程玄不开心了:“你这孩子,有话怎么不早说?”谢麟……谢麟从来没有生出过这种想打人的心情!只得忍气吞声:“是晚辈疏忽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吃瘪过。“嗯,你快说吧。”程玄此时实在的一如岳父赵家。谢麟调整了让程玄表演的内容,低声道:“……他们再说什么卖子求荣、畏惧外戚,您就大声说,此来是辞去一切褒奖的……”————————————————————————————————李巽直待到谢麟离开,才匆忙紧随其后出门,一路小跑,赶去向李丞相禀报。李丞相讶然:“谢麟?他要做什么?”李巽道:“伯父为何如何吃惊?侄儿看他的主意,是很不错的。”“你懂个屁!”李丞相爆了粗口,“你能看透他,他还是谢麟吗?谢麟是能跟野狗抢食的狼崽子,你们都是家猫!”李巽畏缩了一下:“可他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呢?对九娘夫家会不利吗?”“这倒不会。怪哉!难道是要结好?”李巽难得腹诽伯父:那不就行了吗?李丞相道:“行了,还是我去看着吧!”一甩袖,李丞相匆忙赶往皇宫。前朝后宫,三省六部在德庆宫前一字排开,吴松跪在德庆宫前,老老实实地跪了很久。政事堂、枢府,都不以为他有罪,然而御史们还是不肯放过他,弹章纷上。可他被御史参得太多,也觉得自己有罪了,他爷爷便让他到德庆宫前请罪。不用御史大骂,他自己的内心也饱受着煎熬。一闭上眼睛,程犀向他摆手的样子就浮现在眼前。吴松甚至觉得,跪在这里,挺好。还有人在他周围叫骂。御史大夫心地倒好,过来劝解,不想这御史是个硬骨头:“纵然是上峰,也不能管住御史的口笔!”吴松默默跪着,多挨两句骂,倒能让他的心里好过一点。忽然间,听到一个声音说:“好吵!”吴松转过头去,一眼便认出了程玄。程玄的脸,十分好认,认出来之后吴松更难过了,转向程玄伏地请罪:“世伯……”然后就被“世伯”一只手给提了起来:“跪着真难看。”程玄自称“全家不怕考试”,背书的本事是一流的,就着揪领子的姿势,将自己的词儿背了出来。程玄背的是程素素拟好的词儿,真情实感赞扬程犀,指责吴松的御史里,有三、五个觉得此言有理,点着头,后退收声。吴松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这些天,他受的委屈可真不小:“世伯!呜呜呜!我还是自己跑了……”“跑了不打紧,再打回去嘛。”程玄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谢麟眯着眼睛,将围攻吴松的御史一一记下,他才不信所有敢于直接顶撞上峰的人,全是因为耿直。果然,围攻吴松的御史里,便出来了几个,开始质问程玄,一如谢麟所料,问题尖刻已极。“程翁,令郎性命换来了富贵,不是让程翁惧于外戚之势的。”、“令郎已去,何忍畏首畏尾,不敢问公道?难道真是借令郎之死换取富贵,不敢追究实情?”、“儿子性命换来的富贵,好享么?”先前一同指责吴松的御史里,已有人看不下去,将这些人往后拉。程玄也不管他们说什么,揪过来、甩出去,一下一个,糊出八丈远。真八丈远:“欺负小孩子,不要脸!”朝廷上争辩得激烈时,在德庆宫大殿里打群架也不是没有过,然而从来没有过从此干净利落的打法!程玄将头一昂,险些要拖着吴松走人。谢麟上来忙救,却是问吴松:“你亲眼看到程犀死的了吗?嗯?是伤到哪里死的?”吴松茫然道:“没……没,不……我看到他陷入乱民之中的。”谢麟逼问:“没看到他受伤而死?”“没……不过……也……”凶多吉少了吧?他说完情况,就有人断言程犀死了,朝廷紧接着就开始议程犀的后事了。“既然不曾亲见,谁告诉你他死了的?”吴松更茫然了,难道不是大家都以为程犀死了的吗?至于谁先说的,吴松真个记不得了。谢麟直起身来:“大约是有人心太急,弄错了。”程玄记起自己的台词说:“就是!哪个非要将我儿说成是死了?与我家何怨何仇?!老子修道,要富贵做甚?我来就是要个实情!”李丞相恰好围观了一个末尾,匆匆追在后面,先斥退御史:“此处戏闹,成何体统?都退了!”再将目光看向谢麟。谢麟一揖。李丞相踱到他的面前:“我这亲家虽然有官职,这禁宫之内,也不是他能随便进来的吧?”谢麟老老实实地:“是下官安排的。”“嗯?”“下官与道灵,一见也不如故,志向也不甚合,然而,若有事托付于他,却是极安心的。既曾有过此念,飘摇之时,助他一臂之力,有何不可?”李丞相挑不出半点毛病来,沉默而去。谢麟直起身,亦从容追上。————————————————————————————————程玄在德庆宫前一闹,李丞相、谢麟敲着边鼓,硬是将程犀从“死”又扯回到了“生”,由“遇难”变成了“遇险”。在援军的任务列表里,“寻觅遗骸”也变成了“找回程犀”。顺带将吴松从困境里拖了出来。谢麟做成此事,却毫不居功,飘然而去。致令李巽寻来时,他正在池边观鱼。见到孟章,谢麟罕见地没有先打招呼。孟章问道:“事有不谐么?”谢麟道:“成了。忠烈的褒奖,没有发出去。”孟章道:“这是好事,为何还闷闷不乐?”“很不好,”谢麟道,“我能做的,都做完了,现在居然要听天由命。要全凭运气去赌他还活着。”人们往往认为,越是年轻时交的朋友,越是纯粹。越早结成的联盟,越是牢固。谢麟观察许久,终于选择了程犀。然而程犀遇险了!这是一个机会,雪中送炭总是好过锦上添花。过命的交情,能走一生,只要他们两人都别死得太早。谢麟尽其所能周旋谋划,将能做的做到了极致,最终却要赌运气等结果。这无疑令他十分不快。他厌恶命数之心一如李丞相,他的父母皆短寿,令他对“天意”产生的情绪不是畏惧,而是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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