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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她失望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
&esp;&esp;这句话再也说不完整了,莫妮卡无法忍受周围人们异样的目光,转头冲出了办公室。
&esp;&esp;我也不回头去看她,把东西都收拾好,装进一个大手提袋。
&esp;&esp;最后,还没忘记电脑前的两个小乌龟。把它们从鱼缸里拿出来,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esp;&esp;这里的一切都完结了。
&esp;&esp;今天,是我最短的一次上班时间。
&esp;&esp;上午十一点,我带上所有的东西,与销售部的同事们一一道别。
&esp;&esp;老钱抓着我的肩膀,长吁短叹了半天,大概是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意吧,贴着我的耳朵低声道:“都是侯总这个畜牲捣的鬼,总有一天我会替你收拾了他!小兄弟,外面的路好好走,有什么需要帮忙就尽管来找你老哥我。”
&esp;&esp;我微笑着点头,接着就是田露了,她面色尴尬地说:“高能,不管你怎么看我,也许我们有些误会,但现在我祝你平安。”
&esp;&esp;不需要看她的眼睛,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向所有同事说了再见,拎着大包小包和乌龟,走出天空集团中国区总部的前台。
&esp;&esp;再见,我的“天空”,假如还能再见的话。
&esp;&esp;坐进电梯居然只有我一个人,看着镜子里自己平静的脸,这才渐渐感到一些悲伤,从胸腔深处渗透出来,直到灌满全身每一根血管。
&esp;&esp;悲伤可以逆流,但却不能成河。
&esp;&esp;孤独地走出东亚金融大厦,就连平常十分警惕的保安,也没有再多看我一眼,即便我极度可疑地提着许多东西。
&esp;&esp;走到大楼外的天空下,仍然是阴沉的一片乌云。我忍着越来越汹涌的情绪,努力保持笔直的身体和脖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在心底告诉自己一个事实——
&esp;&esp;我失业了。
&esp;&esp;虽然手上的袋子很重,身体却感到轻松,仿佛比空气还要轻,风一吹就能飞起来,飞到几十层楼的高度,从写字楼外面看19层的玻璃幕墙,看着侯总、老钱、田露,还有总经理和莫妮卡,看着天空集团的同事们,看着十分钟前还属于我的办公桌,现在却被收拾一空,不再属于我——其实从来没有属于过我,这不是我的公司,也不是我的世界,从来都不是!
&esp;&esp;可惜,直到今天才明白这一点。
&esp;&esp;我要去哪里?
&esp;&esp;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失业的同意词不就是回家吗?可现在能回家吗?妈妈就在家里,该怎么向她解释?告诉她我被炒了鱿鱼,没有收入了,要父母来养我了?
&esp;&esp;绝望地走入热闹的大街,中午人潮澎湃,各色男女呼吸着浑浊空气,像暴风雨中的大海,而我是被风暴围困的孤岛。无数人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注意到我,除了兜售假冒劳力士的小贩。路边商店放着震耳欲聋的音响,餐厅飘出人肉被烤熟的气味,美容店里冲出头发被烧焦的女人,品牌店里飞出一只打折八百块的运动鞋……
&esp;&esp;突然,一个冒失鬼撞到了我的胳膊,他惊慌失措地向我说了声“对不起”,而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在说:“哎呀,小红你别跑啊,快听我解释,我不愿和你分手啊!”
&esp;&esp;接着他继续向前冲去,消失在人潮的漩涡中。我回头看他时,双腿还在往前走,没曾想又撞到了别人,只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声:“哎呀!”
&esp;&esp;然后就听到她一阵劈头盖脸地骂我,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却看到了她眼睛里的言语:“该死的臭小子,你差点弄脏了我的新裙子,这可我为了中午的相亲特意挑选的。”
&esp;&esp;才注意到她的长相,都已半老徐娘了,大概是寻找的交响乐,在我不大的脑袋里回荡轰鸣。
&esp;&esp;彻骨的恐惧,远远超过被公司裁员的恐惧,那些陌生人的眼睛,陌生人的思维,陌生人的秘密,都让我对这个世界感到恐惧,仿佛我就是为了承受这些恐惧而生,发现这些秘密而活,又将为改变这个地球而死?
&esp;&esp;摆脱拥挤的人群,逃进一个开放式公园。这里造得闹中取静,抬头是许多高楼大厦,里面却小桥流水绿树成荫。只有一些老人带着小孩散步,附近写字楼的白领,偶尔会穷极无聊进来走走。穿过起伏的新式园林,走进绿树丛中的小径,再往里是个小池塘。浅浅的水里养着数十条锦鲤鱼,看起来煞是漂亮,欢快地嘻戏于石头间。
&esp;&esp;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esp;&esp;鱼非我,安知我之忧?
&esp;&esp;也许,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懂谁——当一个人忧伤的时候,不会理解另一个人的快乐;而一个人快乐的时候,却会忘记世界上所有人的忧伤。
&esp;&esp;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将大包小包放在长椅上坐下,傻傻地看着池塘里的鱼儿们,嘴里哼起张雨生的一首歌《一天到晚游泳的鱼》……
&esp;&esp;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你们可能只是看起来快乐而已,人类无法理解你们的忧伤,被禁锢在这小小的囚笼内,整天盼望能游到广阔的山水之间,虽然万分危险却能享受自由,多么宝贵却难得的自由啊。
&esp;&esp;鱼之乐,不与子之乐同;鱼之忧,正与子之忧同。
&esp;&esp;忽然傻笑了一下,看看袋子里的小乌龟——它们被关在我的桌上几年,周围都是公司里那些家伙,所见所闻尽是猥琐的面孔,怪不得整天拼命往外爬,却一次次地坠落到鱼缸底下。
&esp;&esp;可怜的小家伙们,把两个乌龟拿出来,轻轻放入池塘,立刻从龟壳里伸出小脑袋与四肢,灵活地在水里游来游去——相对于鱼缸和塑料袋,这池碧水已是一方自由天地,而锦鲤鱼更是一群漂亮的伙伴。
&esp;&esp;龟之乐,竟是鱼之忧,一切的忧与乐,都逃不开“相对论”。
&esp;&esp;忘了吃午饭,孤独地坐在池塘边,看着鱼之忧与龟之乐,以至于忘却一切,只剩下这池浅浅的水。清洁工每隔两小时来打扫一次,却看到我依然坐在水边,以为又碰到了一个精神病。黄昏已暮,我站起来对两只小乌龟说:“再见,你们比我幸福多了,我很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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