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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东篱立即做出决定:“我宁可扮那只骆驼,也不会装成你这熊样子。”想起沈东篱的“熊样子”,苏旷他们还是忍不住笑个不停,堂堂沈东篱恐怕一辈子也没有被人那么轻蔑地扔上骆驼,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沈南枝先也是窃笑,但驼队一消失,她就忍不住问:“该动身了吧?”苏旷宽慰:“放心,沈兄移宫换穴之下,又没有被那群女人制住,就凭她们,只怕还伤不了他……只是冷姑娘,你确定千里香在大漠之中,还是有效的么?”冷箜篌点点头:“千里香在平地至少可以保证三百里内的追踪,大漠风沙虽大,不出百里,我们绝不会追丢了人。”他们一行三人早已收拾停当,粮水充足,活脱脱要去西域远行的行头。苏旷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其实忐忑不安,卧底探路素来凶险,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沈东篱若当真有个闪失,恐怕他也是百死莫赎了。是以驼队消失不过半刻,苏旷便急急催着骆驼动身。时下正是仲夏,但天色不过东方微白,兀自有残星闪烁,正是丑时刚尽,寅时初起的时候。一路向着西北行去,沈南枝在驼峰间摇摇晃晃,半睡半醒地补眠,冷箜篌低低垂眉,好像在轻哼一首古老的童谣。苏旷却望着苍穹,响起了一双月牙儿一般的眼睛——那个假扮观音的女子似乎早已习惯夜半来去,籍着与年龄不合的沉稳干练指挥行动,适才隔得极远,瞧不清那女孩子的动作说话,只能见她以骆驼代足,长鞭代臂,手起之间,就已经掳人开拔。她的双腿,似乎也是断了,是先天的残疾,还是后天的遭遇?苏旷暗忖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内家功夫不过刚刚入门,虽说每每被师父斥骂责罚,但依旧贪玩成性,把京城吃喝玩乐的地方摸了个十足熟稔,只盼缓几年进入公门,乐得逍遥自在。而那个女孩儿,本身便是弱质女流,更何况双腿还有残疾,她能将武功练到这种地步,究竟要付出如何的努力?不错,传说中有许许多多双腿残疾的翩翩佳公子,但传说不过只是传说,习武一道,外家讲究手眼身法步根基扎实,内家讲究八脉贯通周天流转,双腿一断,根本就是无根之木妄图开花结实,偶尔有个别天才有所成就,那也多是入了旁门左道,难有大成。此间的诸多不幸,究竟、是谁、一手酿成?苏旷一声叹息,对那个还未谋面的女孩儿颇有几分怜惜。胡思乱想之间,一轮朝阳已经缓缓升起,天地之巨镬骤然开启,热气,暑气,火气在烈日和砂粒之间几个往复,就把昨夜的一丝清凉涤荡一空。而那位观音姑娘,似乎存心兜圈子,也不管烈日何其炽烈,不紧不慢地兜着圈子,忽而向西,忽而向北,忽而折回头,只苦了苏旷他们的几头骆驼,走了大半日,尽只在这大漠边缘的戈壁滩上兜圈子。到了红日西斜,生火做饭的时候,竟有过路客商好意提醒——“前面不远就是敦煌,你们何苦来哉?多走几步不就省了在外头再熬上一夜?”冷箜篌怎一个沮丧了得,“跟了一整天,她们又回敦煌了——苏旷,咱们回去不回?”苏旷摇头:“敦煌城鱼龙混杂,绝非千手观音久居之地——”他沉吟,考虑措辞。沈南枝微微一笑,把小块的羊肉扔进沸水,小心翼翼添加作料,香气渐渐升起:“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好了,哥哥自己会留心自己——来,苏旷,师姐,咱们以后动起手来,这样吃肉喝汤的机会可就不多啦。”她一双微胖的小手变得极为灵敏,将一锅羊肉汤煮得活色生香,一边小火慢炖,一边将馕饼切成小块扔进锅里。冷箜篌默契地过来帮衬,只见普天之下最巧的两双手上下翻飞,虽然不过是煮一锅汤,却好像是侍弄皇宫里的国宴大斋一样。苏旷早就饥肠辘辘,几次三番伸出手去,又被冷箜篌打了回来,他忍不住哀嚎:“二位小姐,我们是在跟踪!”沈南枝反唇相讥:“江湖人和江湖人也是有差距的,对有些人来说,跟踪也是一门艺术。”冷箜篌的手停了下来:“等等,她们来了!”苏旷没有问谁来了、还有多远,他象一头潜伏的豹子一跃而起,一掌连火带锅推倒,三脚两脚用砂粒掩起,又随手扯下帐篷,令骆驼跪倒,低声道:“噤声!卧下!”在沙漠里,火光和香气都是能够传播足够远的东西,真正的追踪者,并不应该去碰冷食之外的东西。他甚至懊悔,自己是不是对沈南枝的大小姐脾气太过于纵容了。沈南枝已经在颤抖:“苏旷,有什么东西在我腿上爬……”苏旷怒道:“小声。”沈南枝几乎要哭出来:“连鬼影子也不见,苏旷,爬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受不了啦!”苏旷一把掩住了她的嘴。沈南枝说的没错,追踪确实是一门艺术,很久之前苏旷的恩师就曾经教导过他,对于一个追猎者而言,长距离的追踪本就是比拼体力和耐力的极限,多说一句话,多喝一口水,哪怕多方便一次,带来的结果可能都是满盘皆输。远方,已经有驼铃声随晚风传来,夜间在沙漠远行本是大忌,既然彼方一心避人耳目,就不该还挂着铃铛,一路招遥前行。可是,不仅沈南枝,连冷箜篌也忍不住想要跳起来——苏旷也感觉到腿上有麻酥酥的阵痒,似乎无数蚂蚁正在爬来爬去。他们来时明明涂抹了驱避蚊虫的药水,天下水楼的藏货,本不应该再有这种情况。只是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动弹,苏旷右手紧紧掩着沈南枝的嘴,只觉得她软软的双唇在掌心轻颤,泪水无声划进指缝,整个身躯都在颤抖,想是她那边的虫豸更多了些。驼铃清越,由远而近渐渐响成一串丁零,若非冷箜篌一眼认定,苏旷绝对想不到眼前这群人竟是自己要找的对象——这些是大漠上的镖客,不怕死的短途商人,通常仗着年轻有力气,跑些别人不敢跑的或是加急的生意,毕竟半夜运货,收益多半在白日的十倍朝上,与其在家饿死,不如试试运气,跑个十回八趟不出大事,也就有了盖房子娶媳妇的银子。这些人不常见,也不罕见,不招惹人,也不怕人惹,挣点卖命钱没人眼红,死在外头,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冷箜篌以目光示意,驼峰上皮袋鼓鼓囊囊,装个把人那是绰绰有余,苏旷数了数,一共是七个袋子。一个后生家,想必年轻刚刚入行,话略多了些:“叔,你说那些人是干啥的?给俺们就给那么多,那袋子里到底装得啥?”“少废话!”被他唤叔的人恼了,敲了他一记烟袋锅:“暗货不准打听!官家知道了,可是杀头的罪名!”后生想必不服气,半晌才反驳:“俺这不是问你么,俺又没乱说!”当叔的叹了口气:“文元,你记着,干咱们这行啊,钱高的准没好货!咱要能这趟回家,叔就不干了,娘的,提心吊胆半辈子,骆驼比老婆亲,叔老喽。”少年没有搭腔,想是从叔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后半生。沈南枝颤抖地越来越厉害,呼吸急促地不能自已,驼队刚刚消失,她就忍不住“啊”地一声跳了起来。蚂蚁,巨大暗红色的蚁群在火光下汇聚成紫黑色的小溪,从沈南枝刚刚俯卧的地方爬过,仅仅是看了一眼,沈南枝就掩住口鼻,忍不住想要干呕。她不是娇滴滴的大家小姐,但是刚才那种无可遏制的恶心,已经超过了大多数女人生理的极限。她转过头,决定不再看第二眼——但是就这么一扫,她已经呆住,刚才掷下汤锅的沙土上密密麻麻挤满蚂蚁,僵硬不动,已经是尸体。汤里有毒,冷汗从沈南枝手心沁了出来,她回过头,看着冷箜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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