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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许久都不见颖坤回答。她沉默得越久,他心里就越没底。其实他一直没有底气,相识那么多年,她只当他是玩耍伙伴、晚辈甥侄。她对仁怀太子,言语直抒胸臆,行动极尽维护,情深自不必说,对他却并未表露承诺过任何情誓信约,仅有的一两次亲密举动,还是他死皮赖脸强求来的。
&esp;&esp;颖坤眉头轻蹙看着他,终于缓缓开口:“不能。”
&esp;&esp;一股血气直冲喉间,他尝到口中腥甜夹杂苦味,按捺不住呛咳出声。咳嗽声掩盖了他的窘迫,低头弯腰避开她的视线,背上却被一只手温柔地覆盖轻抚。
&esp;&esp;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平静,光听语调还以为她说的是尖刻无情的伤人话语:“来世我已经许给别人了,只余今生,你看着办吧。”
&esp;&esp;兆言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咳嗽都惊得止住,猛然抬头瞪向她。颖坤却站起身,听见门口有人喊“下雪了”,离开榻边推门出去。
&esp;&esp;申初时分,天色却已暗如黄昏,天空遍布铅灰色的浓厚阴云,降下的雪片仿佛只是云朵扯碎。东风刮得猛烈,雪花几乎是横着卷落地面。雪下得很快,她刚打开门时还只见碎雪疏疏而落,不一会儿就变成漫天鹅毛大雪,前方二十丈之外的府衙门庭都看不清了。
&esp;&esp;颖坤伸手到檐下接了一片雪,落在掌心的雪花足有指甲盖大,宛如小小一团棉絮。李白有诗云“燕山雪花大如席”,竟不是虚言。
&esp;&esp;紧接着她想到的是,这么大的风雪,东面来风,七十里外那一万步旅顶风冒雪,今夜怕是赶不到景州了。
&esp;&esp;转身回到房中,兆言仍然神情呆滞、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她。颖坤神色坦荡,问他:“陛下曾不止一次对臣提起,平生唯有二志,少年耿怀至今。如今燕蓟尚未彻底平定,陛下甘心就此止步吗?如果陛下驾鹤西去,鲜卑女直必将欺我大吴女子幼主当国,卷土重来。陛下现在舍命打下的疆土,说不定又要被他们掠夺回去。陛下的两个心愿,就一个也完不成了。”
&esp;&esp;兆言惊诧莫名不知作答。她凑近他继续说:“陛下,女直恃强攻城,景州守军弱势,援兵又被风雪所阻,不知何时才能抵达。臣现在要去协助城中将士守卫城门,陛下的水龙吟1
&esp;&esp;早间婢女把熬好的药送过来,颖坤接过端进屋内时,兆言还没醒,睡得正沉。昨夜拔箭没有用麻药,后来大夫用的药里有止痛安神的成分,以免他夜里伤口疼痛难以入睡。
&esp;&esp;颖坤站在榻边,看他脸色还没恢复过来,不忍心叫醒他,问婢女:“这个药必须现在喝吗?能不能再等一会儿?”
&esp;&esp;婢女道:“大夫没有特别吩咐。婢子先拿去放在灶上温着,等陛下醒了再送过来。”退出去将门小心掩上。
&esp;&esp;颖坤在城头坚守了一晚上,虽然没有受伤,但满身硝尘血汗,此时疲惫松懈一齐袭来,浑身筋疲力竭像要散架似的。她怕弄脏病人被褥,就在榻前踏床上盘膝而坐,脑袋也支不住了,歪在榻沿上。
&esp;&esp;上回她在行宫养伤,苏醒时兆言也是这样守在病榻边,没过几月两人就反着又来了一遍。她想起上次他的举动,就依样画葫芦,把他伸在被外的手拿过来贴着自己面颊,趴在床榻的边沿木棱上。
&esp;&esp;累极又放松下来,困意直袭上头。她脑子里刚刚转过一个念头:难怪上次他那么快就睡着了,自己便也忍不住合上眼沉入梦乡。
&esp;&esp;这么姿势扭曲地趴着居然也睡了很久,颖坤醒过来时发现外头天光已经大亮,雪霁天晴分外明亮,窗纱都遮挡不住。她稍稍一动,脸上的那只手受惊立刻拿开了,颖坤睡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兆言睁着双眼神思清明地望着自己,似乎已经醒了很久。正要开口询问,被压的右臂一阵万蚁蚀心般的麻痒袭来,她龇牙直吸冷气。
&esp;&esp;兆言忙问:“怎么了?”看到她盔甲上还有血迹,更加担忧:“是不是受了伤?快叫大夫来看看。来人……”
&esp;&esp;颖坤笑着制止:“臣无恙,就是胳膊压麻了。”
&esp;&esp;以前一起蹲着捉蟋蟀逮麻雀等鱼儿上钩,专心致志蹲久了把腿蹲麻的糗事不是一回两回。有一回兆言实在蹲太久,起身麻得站不住,往后一仰坐地上直蹬腿,那滋味真是百爪挠心,比疼痛还要让人抓狂。大夏天他赤脚穿了双木屐,木屐蹬开了,她还雪上加霜地去挠他脚底板,一边挠一边坏笑:“我帮你揉揉,好点没好点没?”后来也经常这么欺负他。
&esp;&esp;所以他的手指一触到她掌心,颖坤立刻怕痒地把手缩开。兆言及时握住,低声嗔怪道:“我才没你那么坏。”拇指捏着她掌根手腕处,轻轻揉着散瘀活络。
&esp;&esp;虽然才过了一晚上,但他看她的目光已经全然不同了。颖坤被他盯得有点难为情,缩回手道:“陛下躺着别出力,臣自己来就好。”
&esp;&esp;兆言没有坚持,只是望着她柔声道:“怎么还一口一个陛下臣的,这么生疏见外。”
&esp;&esp;酸麻的手臂上围着坚硬的护肘,颖坤解开外面染血的沉重盔甲,解到一半觉得自己好像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似的,背过身去把盔甲脱下扔在墙角。
&esp;&esp;房门紧闭,屋内还是她睡着之前的模样,颖坤问:“陛下醒了很久了?怎么不叫臣一声,恐怕耽误陛下进药的时辰了。”
&esp;&esp;“看你睡得香,怕是昨晚上累坏了,不忍心叫醒你。”兆言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而且,难得有机会能这么看你、摸摸你的脸,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没一会儿你就醒了,只恨时间过得太快。是不是我手下太重吵着你的?”
&esp;&esp;不管是和这样的皇帝陛下说话,还是和这样的幼年伙伴说话,感觉都很不对劲啊。他是怎么做到睡了一觉就彻底切换过来的?
&esp;&esp;颖坤道:“对了,陛下的药一早就熬好了,过了这么久不知放凉了没有,我去叫人送过来。”开门出去吩咐婢女,看日头的高度已经是晌午了。
&esp;&esp;不一会儿几名婢女就把温热的汤药和洗漱用具、粥食等送过来,先服侍皇帝半坐起靠在隐囊上,净面漱口,再奉上清粥流食。吃了半碗粥,药盅刚端到榻前,兆言就命令道:“把药放这儿,你们下去吧。”
&esp;&esp;婢女们对视一眼,回头看了一眼颖坤。皇帝不让下人伺候服药,难道要自己的姑母给他端茶倒水侍奉床前?之前公主在陛下房中留了两个时辰,不声不响,都干什么了?
&esp;&esp;这些话她们当然不敢问出口,低头应声退下。
&esp;&esp;颖坤问:“陛下为何不服药?”
&esp;&esp;兆言皱眉撇嘴道:“太苦了,闻着就反胃。外伤用外敷药即可,为何还要喝这么苦的东西?”
&esp;&esp;颖坤看他一脸嫌恶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心下莞尔。她差点忘了,当今皇帝陛下自小喜爱舞刀弄剑,说习武强身健体,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陛下小时候非常怕吃药,为了不生病宁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偶尔不小心弄伤了,你让他不用麻沸散接骨都可以,但是要他喝口汤药就跟要他命似的,加再多甘草和糖也不行。用燕王殿下的话说,药汁里加了糖不能让它不苦,只会变得又甜又苦,气味还会更加浓烈,中人欲呕,简直是人间少有丧心病狂的酷刑。
&esp;&esp;“臣以为只有小孩子才会怕苦不肯吃药,陛下过了这么多年还没克服吗?”颖坤走到榻边端起药盅,摸着还有点烫手,她就先捧在手里凉着,“陛下除了外伤,箭上还淬有毒液,伤及肺腑。大夫说这毒性虽不烈,却很难连根拔除。余参军昨天手臂中箭未及时医治,拖得晚了到现在还没苏醒。陛下伤在肺里,后患更是无穷。陛下的龙体关乎社稷,如今前线与鲜卑对峙,后方有女直偷袭,三军将士都仰仗陛下坐镇中军决断圣裁。陛下一定得尽快好起来,方可震慑敌军,助我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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