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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这会儿天将亮未亮,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积雪已经足有成人膝盖高,一个瘦弱的少年正在雪地里跋涉,他每走一步都会深深地陷入厚厚的积雪中,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肯停下。
&esp;&esp;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背部微微鼓起,似乎背了个什么东西,此时他正踉跄奔跑,心中已然绝望到极点却不敢哭泣——刚刚失去了娘,他不能再没有妹妹了,而天这么冷,眼泪流下来很快就会结冰巴在脸上。
&esp;&esp;褴褛的破旧衣衫挡不住这冬日刺骨的风雪,但少年还是拼命挺起胸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遮挡蚀骨的冰寒。
&esp;&esp;“不要死啊……龙儿,不要死啊……不要死,不要丢下哥哥一个人……”
&esp;&esp;少年连滚带爬的往前冲,娘死后,妹妹就病了,烧得浑身通红,偏偏又下起大雪,他冒着风雪去采了退烧的草药,可根本没有用,而此时此刻,他正在带着妹妹回家的路上。
&esp;&esp;连日大雪,城门紧闭,守城的官兵不让他们进去,少年能够感觉得到妹妹的呼吸在逐渐变得轻浅,几乎要感觉不到了,先前她还会轻轻应上一声,可现在她已经不出声了。
&esp;&esp;谢寂终究没有忍住,滚烫的泪水刚刚沾染到面颊便已经被冻成冰,他的脸像是刀割一般疼痛,可他却毫无所觉,在这漫天风雪中,背着他的妹妹深一脚浅一脚往村子里走。
&esp;&esp;玲珑便是在这个时候苏醒的,她不畏冷热,自然不觉得这天气有多么叫人难以忍受,但她知道人类是脆弱的、需要呵护的生物,于是她尽力动了动自己的小手指,谢寂察觉到妹妹动了,狂喜之下泪水又止不住,“龙儿,你醒了?你抱紧哥哥,抱紧哥哥就不冷了。”
&esp;&esp;玲珑依言抱紧他的脖子,已经濒临绝望的谢寂突然就有了力量,他吸了吸鼻子,身体爆发出了巨大的潜能,一开始还是踉跄的,可得知妹妹还活着后,他几乎是疯狂地往前跑了,有时候一脚踩进雪堆里,会硌到石头,他也会及时用头抵住地面,以免摔到妹妹。
&esp;&esp;他们住在离城里很远的小村庄,作为外来户,又是孤儿寡母,这个村子里的人并不欢迎他们,且娘亲生得美丽,常有娶不到媳妇的懒汉前来调笑,谢寂便宛如一头小野狼,有一回村子里的无赖半夜爬墙进了他家想要奸污娘亲,谢寂操起菜刀将那人砍成重伤,此事过后,村子里的人便更不欢迎他们了。
&esp;&esp;而现在,娘亲死了。
&esp;&esp;谢寂不知道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几年来他们东躲西藏,可不管跑到哪里,都会遇到数不尽的麻烦,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就好像背地里有一只手在推动他们的命运,要让他们一家死无全尸。
&esp;&esp;等回到村子,天刚亮,不过冬日寒冷,村民们几乎不会出门,一是省体力,二是省粮食。
&esp;&esp;谢寂一家住在村头的茅草屋里,娘亲梁氏善女红,但赚来的钱仅够糊口,如今娘亲死了,只剩下这几百钱,连为她买副薄皮棺材都不能够,谢寂揣着这点钱背着妹妹去城里想要给她看病,却又被赶回来,连城门都没得进,梁氏的遗体还停在家中床上。
&esp;&esp;他们家只有一张床,母子三人便睡在这里。
&esp;&esp;谢寂对着娘亲的遗体重重磕了三个头,才把她搬到地上放着,地上只有一层草席,他不敢让妹妹跟娘亲的遗体躺在一起,怕好不容易还留了口气的妹妹会被尸气影响。
&esp;&esp;玲珑被放在床上,屋子有些漏风,很冷,谢寂把所有的被子都给她裹上,然后上了床把她抱在怀里给她取暖,她浑身都是冰冷的,惟独额头烫的惊人。
&esp;&esp;玲珑感觉到有滚烫的泪水流淌进自己的颈窝,她与这可怜的少年相互依偎,闭上了眼睛。
&esp;&esp;谢寂抱了她好久,直到感觉她身上没有那么冷了,察觉到她陷入沉睡,但呼吸却逐渐平稳,才狠狠抹了把泪,他的手跟脸俱已冻得粗糙龟裂,豁出的口子里露出了鲜红的新肉,可他却丝毫不觉得疼,轻手轻脚从床上爬下去,生起了火,将还没有吃完的草药重新加水煮开,因为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要怎么治妹妹的病。
&esp;&esp;草药煮的水相当之难喝,换作平日玲珑肯定是不会喝的,但这次她却没有反抗,乖乖让谢寂喂了自己喝了,然后再度闭上眼睛。
&esp;&esp;谢寂也没有闲着,他们无亲无故,逃难来此,身上仅剩的几百钱他还想等到雪停了再去城里给妹妹买药,因此娘亲的丧事自然是没有钱办的,他得想办法,得想办法……
&esp;&esp;正在这时,有人敲他们家的门,说是敲门,其实是在外头喊,谢寂听出来是里正的声音,便过去迎人,里正见他在家,眼底精光一闪而过,想起贵人的话,连忙做关怀状:“听说你妹妹也病了,可好些了?”
&esp;&esp;谢寂眼圈还是红的,娘亲跟妹妹都很柔弱,需要保护,因此他早早养成了不信任任何人的性子,里正对于他们从未伸过援手,这次上门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他毕竟还年幼,今年也不过十一岁,听到里正的话,还是忍不住眼眶发酸想要掉泪。“没有。”
&esp;&esp;“唉,也是苦命。”里正轻轻一叹,“你娘……死了也有好几天了,就这么停着不是事儿啊!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办?”
&esp;&esp;谢寂嘴唇动了动,突然朝里正跪了下来:“您能借我一些钱吗?!我发誓等到妹妹病好便还给您!求您借钱给我,让我给我娘买副棺材吧!还有我妹妹的病……我很能干的,等到妹妹病好我就去做工!我发誓我一定会双倍还给您!您、您能借我吗?”
&esp;&esp;少年满是乞求的目光是那样可怜,里正心里一跳,连忙道:“你也知道咱们村子不富裕,这天寒地冻的,谁家里有闲钱啊?大家伙儿都不出门,想着省点粮食等开春呢!”
&esp;&esp;村民们兴许是真的穷,但里正家必定不是,他们家虽说条件不能跟城里的员外们比,衣服却从不打补丁,也能三天两头吃到肉,如今这样说,不过是不想借罢了。
&esp;&esp;谢寂聪明绝顶,自然明白里正的意思,男儿膝下有黄金,若非走投无路,他也不会给他下跪。
&esp;&esp;里正又是叹了口气,状似无意开口:“前些日子我听说宫里要选人,选上的话,给二十两白银呢!乡里乡亲的,也不是咱不想帮,实在是有心无力啊……你娘也是苦命,好容易把你们兄妹二人拉拔大,自己却死了,死后不说纸钱,连副棺材都没有……苦啊,苦啊!你那妹妹,年纪这样小,又生着重病,哪样不要钱?唉!”
&esp;&esp;见谢寂意动,里正又说了一大堆宫中的好话,他舌灿莲花,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换作平时,谢寂定然能察觉他的不对,可连日来的打击已经让这个早熟的少年几近绝望,他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他再不想办法,唯一的妹妹也会死。
&esp;&esp;并不是里正说动了他,是那二十两白银让他动心。
&esp;&esp;他知道宫里选人是什么意思,就是去当太监的,当了太监是男人的耻辱,可对谢寂而言,若是能让娘亲有副棺材下葬,妹妹有药可吃,那么这些就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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