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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侍郎,“正好,给我杀了他,明天我请你喝酒。”裴檀慢慢抽出长剑。那口剑是宝器,出鞘就是要见血的。可是当庭弑杀御使违背大郑祖制,我爹在的时候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做,太子也知道这规矩。我不知道皇后知不知道,反正这大殿上,却没有一个人阻拦。让他们这样闹下去,家国天下还像个什么样子?我一着急,就嚷了一句,“不能杀人!”文湛攥着我的手腕子,差点给我拧断了。可惜晚了。那边,裴檀手起剑落,一颗人头落地。裴榕的脑袋像球一样骨碌骨碌滚了出去,他的身子还站着,哆嗦了两下,喷出一脖子浓稠的血汁,以一个狗啃屎的姿态,向前扑倒。那个哭泣的老御使顿时憋回去了眼泪,似乎不相信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而是裴榕?他傻愣愣的看着这边,呆呆的说了一句,“杀人……了?”杜皬一惊,从绣墩上蹦了起来。皇后一怒,手又拍在御案上,翡翠镯子立马就碎了。裴后大呵,“裴檀,你反了不成?”裴檀不说话,他从容的收回利剑,直挺挺的跪在御座下,“臣,不敢。”此时,大正宫正殿数十道雕花大木门被近卫军砰砰砰砰,连环着的,像牢笼一样死死的扣上。哇!——啊啊啊啊!!——大殿中好像被捅掉的马蜂窝,一群大臣们像无头苍蝇一帮到处乱撞,可任由他们再折腾,这里的大门就好像铜墙铁壁一般,粉丝不动。这就是一个封死的坟。现在谁也别想出去。众人心头都浮现了恐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恐惧是没有尽头的,他像决口的黄河一般,以不可抵挡的势头在大殿内迅速漫延。平日里那些威风八面的大臣们,此时像一个一个被恶霸欺负的小姑娘,颤抖、沮丧,有的人已经开始哭,哭晕过去,哭的东倒西歪的大有人在。皇后刚想发作,可是似乎想到了,外面的人都是裴檀带来的,她逼着自己换上平静的面皮问裴檀,“小十七,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告诉姑姑,姑姑给你做主。”裴檀依然跪着说,“皇后,这里是朝堂,没有皇后娘娘的侄子。”皇后,“好,既然如此,那么裴檀,你想做什么?”裴檀恭恭敬敬的叩了头,才沉声说,“微臣裴檀,恭迎圣驾。”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夺人心魄的力量,比锵锵金石,轰轰雷鼓更加使人振聋发聩!什么?他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皇后一惊,站了起来,她头上的黄金攒丝珠凤的流苏在噼里啪啦做响。她惊怒,“裴……裴檀,你胡说什么?陛下已经……”“朕已经如何了?”一道清冽的声音,不啻于百年大旱惊炸的一声巨雷!众人看向御座。我爹黑袍素衣从殿后缓步走出来,他的身后亦步亦趋是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李芳。李芳手中捧着皇帝的白貂坎肩,丰厚的皮毛让它看起来就像依然活着的生灵。群臣一阵哗然。我受到了惊吓,下巴差点直接掉到地上。我无意识的问文湛,“你……你怎么知道父皇没事?”他不答,只是轻微摇头。我,“是你,是你和父皇布了个局?”他,“嘘……安静些,看戏。”父皇的脸色苍白如纸,然而他就像是一尊神,一座山。有他在的地方,任何魑魅魍魉都被压着,被镇着,无法为祸人间。我爹悠然的坐在御座上,李芳站在他旁边,间隔开他和皇后。他的左手拿着一柄古旧的短剑,上面镶嵌了许多珍珠,他把短剑往御案上敲了敲,朝堂下当下安静的连掉根针头线脑的声音都能听到。我爹淡然的说,“朕病了,这些日子来难为诸位爱卿,在朝局不稳的时候依然能恪尽职守,这是江山社稷之幸,是天下黎民之幸。”那些人从茫然中立即清醒,他们当即跪拜,并且要山呼万岁,我爹一抬手,给止住了。“来日方长。诸位爱卿,今日朕只想处理家事,不干国政,所以诸位爱卿都退下吧。”众人依然很茫然,抬头看了看,见皇帝有些慵懒的坐在御座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旁边的大太监李芳冲着六部九卿,那些王公大臣们一个劲的使眼色,众人如梦初醒,连忙行了三百九叩大礼,此时,大正宫数道大门轰然之间一齐打开,众人走出去,看着外面瓦蓝瓦蓝的天际,茫然之间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感慨。李芳将皇后‘请’到九重御座之下,裴檀的人留下了杜皬,杜元泽,还有嘉王羽澜。此时,太子揪住我,也走向前去。我爹温和的看了我一眼,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我也知道这个时候哭,实在不是时候,就用袖子糊弄了两把,忍住了。我爹看着下面这些活着人,还有裴榕的一具尸体和他的脑袋,叹了口气,对李芳说,“杜阁老几朝重臣,如今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你扶阁老坐下。”“是,奴婢遵命。”李芳将手中的貂皮坎肩放在我爹手边,他自己过来,把跪在地上的杜皬搀扶了起来,让他坐了,这才又回来,将坎肩给我爹披上。皇后眼神流转,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说,“见陛下无恙,臣妾总生死九泉,也能含笑闭目了。”皇帝的手一抬,止住了她说话,“皇后,你我二十年的夫妻,这些虚的,今日就免了吧。”裴后悚然抬头,“陛下,您的话,臣妾不明白。”“你明白。”我爹站起来,拿起来御案上的短剑,一下子扔了出来。金石相撞的声音铿锵做响,那把短剑轱辘轱辘,到了裴后脚边。“皇后,这是赏你的。”裴后大哭,“陛下,您这样冤枉臣妾,臣妾不服!”“冤枉?”皇帝的声音很轻,轻的就像天边飘过来的那朵云,“在朕的药里下毒,勾结外臣、贪墨国库银两,威逼太子让权,私自调换雍京关防,擅杀御使大夫,纵容家人擅权、为非作歹,结党谋逆。这哪一条不是你做出来的,哪一条不是死罪?”裴后哭叫着,“皇上,你不能只凭一面之词就定臣妾的罪,臣妾冤枉,臣妾不服!皇上您不知道这宫里有多少人想着臣妾死,她们都是一些表面忠良,私下蛇蝎心肠的人,她们污蔑臣妾,……”啪!我爹一拍书案。“够了!朕看着你我二十年夫妻情谊上才手下容情,希望你好自为之。”裴后忽然不哭了。她咯咯的笑着,“皇上,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息事宁人吗?我告诉你,太晚了,你做的孽,只有你自己偿还!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永远也别想瞒下去!为了一个男人,你杀了自己的儿子,你把自己的儿子都杀了,你还娶了一个失节的贱人做贵妃!你还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你是天底下最窝囊的男人!我看不起你!全天下人都看不起你!”我惊异,裴后,这是疯了吗?然而我爹安静的听着,他的面色很平淡,似乎眼前的一切已经无法引起他的波澜。等到裴后声嘶力竭之后,我爹依然淡淡的问,“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屈你。今日就在这朝堂上,我们把所有的恩怨都了一了。第一件,你说!”裴皇后一抬眼,“鲸吞国库银两之事,于臣妾无关。陛下不妨查问外戚崔碧城,他一直在制造局当差,江南贪墨巨案,他最清楚。有一千万两白银不翼而飞,皇上似乎不应姑息养奸。”我爹点头,对李芳说,“叫崔碧城过来,同时叫司礼监把内库的帐一起带过来。”我从来没想过今天就能看到崔碧城。他低着头,全身换了新衣服,腿伤没有好,所以拄着两根拐杖,一瘸一瘸的上来。他没有看我,直接跪了,却没有说话,和他一起来的人是司礼监的绿直。绿直抱着一本大账,也跪了。我爹对绿直说,“把你手上的账念给这些人听听。”绿直低声应道,“是。”这才抬头,双手账册说,“凤化三十六年,十一月,兵部修造直木双桅战船,用于对封国海上作战,总计白银三百一十七万两。凤化三十七年,五月,西北大旱,需要拨粮赈灾,内库调拨白银一百二十六万两。凤化三十七年,七月,江西水患,内库调拨白银七十二万两赈灾。凤化三十八年,三月,东川土司叛乱,内库调拨军饷五十四万两,同年七月,追加军饷和阵亡将士抚恤金,总计白银四十六万两。凤化三十九年,漠北匈奴南下袭击河套平原,宣大总督尹名扬奋力抵抗,击退匈奴,内库划拨宣大军费增至一百三十二万两,同年五月,黄河大旱,挑拨赈灾两款,总计白银七十七万两。凤化四十一年,夏,江南,闽浙,蜀中大旱,调拨款项,总计白银二百六十万两。这几项大的开支,总计白银一千零八十四万两。”绿直说完,磕了个头,合上了那本大账。我听的心中就一咯噔,一块巨石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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