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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耳边是慧芳带着哑涩的娇声,弥留着一股淡淡的、潮润的余韵,“爷今儿升了官儿,往后也能跟老爷大少爷一齐进朝堂了,爷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替爷高兴!”
&esp;&esp;“哼……,”他笑着,将头偏正,盯着帐顶团团转转的熏球,神思随烟缕寸寸涣散,“是为我高兴,还是为你自个儿高兴?”
&esp;&esp;慧芳凌乱松鬓够起来,直观他面上的薄汗与眼中深不见底的笑,“这话儿怎么说的?自然是替爷高兴了。我自个儿有什么好高兴的呢?”言着,她倒回他的臂膀,一个指端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打着圈儿,“你就是好到天上去,我也沾不上你的光,我就是个姨娘嘛,也不过是半个丫头,人家也不会高看我一眼。”
&esp;&esp;青灰的帷幄被风悠悠地鼓动着,万丈红尘的灯火一暗一明地扑进来。宋知书的思绪仍旧是游离在苦海无涯中,兜着她的那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滑腻腻的肩头,“那你想怎么样?”
&esp;&esp;“我可想怎么样呢?又不是我说了就算的。我不过是想同你终身相守罢了。人家说嫁夫就是找一个终身的依靠,这话儿没错,我到了你家来,服侍你一场,又与你生出这些情分。你对我自然也没什么说的,锦衣玉食的许给我,又将我抬做姨娘,人大少爷的姨娘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虽是庶女,可也比我们这起子体面多了,你却不嫌弃我是丫鬟失你的身份。这是你对我好,可那起子贫嘴贱舌的下人却不这样想,只说我身份低贱,虽是姨娘,不过是仗着狐媚子勾引了你,还将正经奶奶赶到北屋里去,哪里来的野鸡,只想着往高枝儿飞去?我听了心里不知多难过,只把那被子都哭湿几条。”
&esp;&esp;“那被子真是哭湿的?”
&esp;&esp;“去你的!你可正经些吧。”
&esp;&esp;宋知书将覆着二人的被子掀一掀,作坏地一笑,“这光景你要叫我怎么正经?”
&esp;&esp;“哎呀,好好说话儿!”慧芳再将他捶一捶,嘴角一撇,几乎要哭出来,“人家心里千万分的不好受,你却像没事儿人似的。那也罢,到底爷在外头眠花宿柳的也不过落个风流的名声,我们这些女人稍有些不慎,就不知被人明里暗里地骂得多难听。”
&esp;&esp;“你直说吧,又想要什么?玛瑙翡翠、金簪银钗,只要你不嫌头重,我明儿成堆地叫外头给你送了来。”
&esp;&esp;一霎,慧芳眼中迸出贪婪,半身撑在他的胸口,直往他眼中盯进去,“这些东西眼下不知已有多少了,我倒也不稀罕。我看呐,横竖二奶奶不稀罕那个名分,从前爷金山银山好吃好喝的待她,她却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儿来作践爷,不如就将她休退回家去,将我扶正吧?”
&esp;&esp;她窥着他眼中可能发生的细微变幻,然那张青白的面色仍旧维持着若有似无的笑颜,相继无言。她只好复添言辞,贪心地祈求着一些本该是她的恩惠,“如今虽然将她关在北廊上的屋里,可也不是个长法不是?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关着她吧?可放出来,过些时三爷回来了又叫他们二人见缝插针地勾搭在一起,爷的面子往哪儿搁?要是三爷日后也升了官儿,爷就更不好拿他怎样了。”
&esp;&esp;等了半晌,他仍不说话儿,慧芳急躁起来,在他结实的胸口搡一搡,音调婉转地扬起,“你说话儿嘛,好不好啊?到底好不好嘛……?”
&esp;&esp;床架一晃,宋知书猛地翻身过来,就将一把利刃狠狠插进她,剧烈地割着她的血肉,“我说过多少次,我不喜欢话多的人,你这张嘴,最好发出我喜欢的声音,别的废话少他娘的给我讲!”
&esp;&esp;浅月下,慧芳饱含一些痛苦的喟叹飘荡至远,糅杂着宋知书凶狠的汗。他死盯着眼皮下的这张脸,渐渐就与另一张令他心痛愤懑的脸重叠,一霎只觉心灼成烬,粉碎尊严,动作便愈发狞恶起来……
&esp;&esp;他真恨她,恨到要杀死她,千万次提起刀柄,又千万次放下,怕只怕,春归春又归,花飞花未飞2。
&esp;&esp;于是那些锥心刺骨的恨意萦绊愁肠,就只有将刀尖对准自己,方能将那些爱或恨一一剖解出来。
&esp;&esp;————————
&esp;&esp;1唐李商隐《戊辰会静中出贻同志》
&esp;&esp;2宋周密《长相思·灯辉辉》
&esp;&esp;133清醒醍醐灌顶周晚棠
&esp;&esp;远在千里之外的兖州远比京城更闷燥,婵儿闹喧,几棵白杨浓荫匝窗,窗扉下是宋知远山远少年貌、静如良玉的身姿。
&esp;&esp;属于京城的动乱远还没传到兖州,这里依然在春汛后维持着一种小乱中的大宁静。宋知远望着浓荫中碎金的残阳,斑驳得像明珠的一眨一眨的眼,他总是在憧憬着风暴过后,属于他的永恒春秋,具体就是明珠一颦一笑间带给他的如冰雪消融后的暖流。
&esp;&esp;“大人,该用饭了。”
&esp;&esp;一回首,一张榆木圆案上满当当摆着红白熬肉、银鱼炒鳝、莼菜笋、紫苏虾、盐鸭子、莲子头羹。边上站着浴风与穿常服的知州王显怀王大人,是名须髯三尺的中年男子。
&esp;&esp;那王大人毕恭毕敬地摆出一袖请他入座,笑纹一线线地叠起,“大人到兖州这些时,真是委屈大人了。谁不知国公府是雕梁绣柱、琼楼玉宇?一下到我们这瓮牖绳枢、蓬门荜户的地方来,只怕大人不习惯。”
&esp;&esp;“王大人太客气了,”宋知远将其相引入座,周到客气地笑着,“兖州也是富庶之地,怎么算得蓬门荜户呢?还是王大人治理有功,等我回去了,必定向圣上奏鸣王大人之勤勉爱民。”
&esp;&esp;“我们这是小地方,也只有这些吃勉强能摆得上台面,望大人莫要嫌,将就用些。”
&esp;&esp;“大人言重了,是我叨扰大人,二哥来信说家父有命,要我将这里的百姓安顿好才能回去。眼下即要秋收,我只得等着检点了今年的收成情况,才好向朝廷请命减免农税,故而还要多留些日子,望大人莫嫌才好。”
&esp;&esp;“哪里哪里,小宋大人在这里多留一日,才使我兖州百姓的福气多一分。”
&esp;&esp;一场坐客飞觞后,随着风烛尽起,即迎来了令宋知远始料未及的噩耗。
&esp;&esp;浴风乱颠颠的衣摆飘在王大人别院的九转回廊上,奔命一般汗撒满地。等站倒宋知远面前时,已是面上下雨,眼中急愁,一开口,先呛了一阵风,“爷,八百里急信!”
&esp;&esp;“慌什么?”宋知远在书案前,将一副柳芳翠绿的画儿缓缓卷起,剔过一眼,“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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