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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真是你爷爷推荐的人?”夏妃险些瘫软在地上,婵娟只得一把扶住她。“也许是吧。”婵娟道,“我忽然想起巫姑的纸盒子。一看当时钟点,恰好是子时三刻,连忙打开一看,全明白了。里面是一张万象无形咒,无论什么东西贴上这个咒符,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就能形消神遁,化为乌有。死尸停在门前,爷爷急得团团转,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就把巫姑这张咒符贴在那尸体上,赶着那车夫回去了。现在想来,真真可怕,其实巫姑早就算到了,才会给我那么一个救急的东西。”夏妃两眼发直,忽然说:“婵娟,你不该把纸符贴在那死人身上。这分明是巫姑利用了你,让你给那个车子做个表记,以后的行踪就瞒不过他们了。要知道,巫姑虽然从不和主上见面,却是主上最近的心腹帮手。让巫姑知道了,也就是让主上知道了。”婵娟沉默了一下,说:“也许真是如此。可是,就算不做那个表记,一样的逃不过巫姑的预见,一样会被主上察觉。巫姑肯帮我们解围,这说明,也许眼下主上还只是想大事化小。”夏妃叹了一声。此时她心乱如麻,出了这样的事情,清任肯定一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可怕的是,刚才他还和庆洛如说说笑笑,完全不动声色。而她还蒙在鼓里,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使得她一向懦弱的父亲有如此胆魄,敢于和她那危险的丈夫做对。她的父亲采梦溪本来才能平平,虽然有个女儿贵为王妃,但做上御史的位置,还是靠庆延年一手提携的,被其被胁迫也未可知。然而,朝中被目为庆氏党羽的不在少数。但大部分人只是趋炎附势,随声附和而已。只要不做什么显眼的事情,清任并不会跟这些人计较。而父亲敢于帮助庆延年安排巫师、窥伺国君、处理尸体,几乎可问谋逆之罪。就算是被胁迫,也会惹得清任大怒。而……如果不是被胁迫,那么——简直是可诛了。夏妃越想越害怕,紧紧抓住了婵娟的手:“主上肯定是知道了。父亲他,还有首辅大人,怕不知道主上已经知情了吧?”婵娟慢慢道:“首辅大人如何,我是不知道。不过看爷爷的样子,似乎还以为自己瞒天过海了。唉……不明白爷爷是怎么想的。大家都知道,主上和首辅大人过不去,早晚有一天会决裂的。爷爷总以为庆大人了不起。其实主上虽然隐忍,却从来都是相当聪明的啊……”“别说了。”夏妃朝她摆了摆手。这正是她一向以来的疑虑。但是被婵娟在耳边说出,这疑虑又扩大了十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宁可不要听见这些话才好。这本来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然而绿波宫上空的云彩,却透着铁灰的沉郁,似乎还有令人眩晕的隐隐血腥气从空中飘来。夏妃按了按额角,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婵娟……”她下意思地说,“你还是个孩子,别管这么多。家里不安定,你自己要当心。”“我知道的。”姑侄两人面对面的站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她们被血缘绑在了共同的命运绳上,身不由己。船在下沉。周遭的一切,都渐渐与她们对立。她们只是两个弱女子,除了彼此伸出安慰的手,似乎别无办法可以排遣心中的失落和恐惧。青夔历三百九十九年冬,青王清任纳首辅庆延年之孙女庆洛如为妃,号芸妃。在此之前的那个深秋,青王曾三次召庆家小姐入夕晖堂练习射箭。朝中上下都在猜想,这位庆家小姐,大约会是下一任的王后了。大学士那一边的人难免愤愤不平。连庆延年自己都大感诧异。让青王立庆洛如为后,是他私心里的希望,甚至不惜为此威胁夏妃。但是时局和青王的态度都已经不同于拂兰当年。他自己对这件事,都没有太大把握。然而青王选择了庆洛如。也许,对于尚在盛年的帝王而言,青春少艾是难以抵挡的魅力。庆延年一度大松一口气。然而旨意下来以后,他沉下的心又漂移起来。芸妃算是个什么名号?四妃之中并没有这样的封号,似乎只是一个随便的称谓。从这点上看,庆洛如被架在了一个不进不退的位置上。而宫中的格局,从外表上看基本没有改变。青王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幕僚们恭维道,青王喜欢芸妃庆洛如,这是不争的事实。早晚芸妃生下小公子,这王后的位置还有谁能跟她争?宫里的人告诉庆首辅,只要芸妃在跟前,青王的饭都要多吃一碗。那小丫头竟有这等本事,倒也是她的缘法,庆延年心想。他已经老了,谋略有余,精力却不及往年。面对精明深沉的青王,他甚至没有足够的信心继续掌控已有的那些东西。但是小孙女儿的表现出人意料,倒给了他一点点冀望,也给了他一点点担忧。而对于十七岁的少女庆洛如来说,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青王清任把青鸾宫旁边的紫竹宫赐予她居住。之前所有人都对她说她会成为王后,她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惶惑。这已经超出了她的小小希冀。她希冀的是什么呢,不过是让那个传说中的英雄看她一眼。这就像每一个豆蔻少女所怀有的心思,简单的梦想,不计后果的热情。然而现在,她竟然要做他的王后?竟然所有的人都当她是王后了。繁花簇锦的嫁衣已经卸在一边,她呆呆的坐在檀木雕花大床上。早间的旨意她很快就知道了。结果不是王后,却是……芸妃,她很重的心忽然轻了,可是这一轻又似乎轻过了头,飘忽忽不知往哪里着落。她甚至看到了旁人哀悯的神情。没有做王后,她很可怜吗?她要到了她想得到的,为什么被别人一看,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了呢?一时间百味杂陈。她不像孤女婵娟。她从小顺风顺水,有生里第一次觉得,命运的诡变,人情的复杂,远远的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不过是一个月的工夫,就改变了一生的轨迹。她无意识地拉扯那些散落的头发。极尽奢华铺陈的房间,在她的眼里,却空荡荡像一只雪洞。侍女们进来,要替她换上晚装,看她这副样子,不由得换了一个半讥讽的眼色,正要上前劝谏,却听见背后青王威严的声音:“你们都退下好了。”庆洛如这才从沉思中惊起。侍女们像花蝴蝶一样,翩翩退下。只剩下青王一人站在幽暗的灯火里,注视着因为担忧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少女。庆洛如慌忙跪下请安。彼时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深衣,蜷在地下有如兰花初绽。清任将她一把拽起,揽入怀中。少女脸上顿时红潮翻涌,而手却是越来越凉。“你害怕吗?”庆洛如听见青王的声音柔和得不像真实,便糊里胡涂的说了句:“不怕。”清任轻声笑了。庆洛如发现此刻青王的表情,微微透着明红而泛起一种不真实感,仿佛在凝视着遥远彼方的某个目标。散高唐·清任(三)□沈璎璎也就是在芸妃正式入宫的那一夜,在郢都城北,永远寂如长夜的神殿里,朱宣终于完成一天的祷告。他站起身来,看见巫姑静悄悄的站在廊檐下,点着一盏旧白纸灯笼。跳跃的火光,她的身影钩成了浓重的暗金色。“师父——师父——”少年看见这般情形,知道她又失神了,连忙唤她。巫姑清醒过来,看了看自己俊美的徒弟,长叹了一声,朝他招招手:“我算着今晚上,后院的风兰花应该开了。一同去赏花吧。”朱宣回屋,挑了一盏新的灯笼,跟在巫姑身后。巫姑好静,以祭司清修为名,神庙里不许留住其它的巫师。这么些年也只有两个徒弟,一个是朱宣,一个是婵娟。夏妃知道清任对巫姑的看重,超过每一个后妃。所以巫姑隐然拥有无上的特权。夏妃让婵娟入道,本就是为了籍此求得庇护,并不是真的想让千金玉体成为巫师。因此巫姑也不会令婵娟随侍身旁。日夜跟随着巫姑的,只有十七岁的弟子朱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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