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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金盘里的天罗雀,成了荣耀和机遇的象征。天罗花和天罗雀,并不是青夔国本土的物种,事实上在青王清任把这种天罗雀带入昔辉堂之前,没有一个青夔人见过这种明媚的飞禽。每年春天天罗花开,花林中就飞起了天罗雀,春归夏至,天罗花落,天罗雀也就消失了形迹。天罗雀有着燕子的外形,但是身形娇小如粉蝶,血色的尾羽张开有如一朵风中天罗花。据巫师解释,天罗雀就是天罗花这种神奇植物的魂魄,花朵离开了枝梢,随风飞扬,变成了精灵古怪的鸟类。也曾有人进谏青王清任,说天罗雀这等纤小诡艳的禽鸟,怎么荻原的苍隼和白豹相提并论,用以考较勇士的射术呢?清任道便笑笑,本来就是年轻人玩乐的东西,当什么真。王说了不当真,也就没有人敢于计较了。可实际上,真的能够射中天罗雀的人并不多,一年也就那个一两个。久而久之,人们不得不佩服青王的用心。征服苍隼和白豹的人,固然是勇猛顽强,可是这天罗雀却考较了武士的灵巧和智谋。其实,这密罗雀和密罗花本是一种东西,花被风吹落也就是雀,雀停在枝头也就是花。这种奇特的生物产自九嶷山深处,正是季荪带来送给青王清任的国礼。射中今春这第一只密罗雀的,是一个绿袍少年。少年身材瘦小,面目颇为俊秀,从衣饰武器的华美程度上看,出身相当不凡。然则清任觉得这少年颇为眼生,朝中大族的子弟,多半见过,倒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位。少年亦知青王在打量他,一时竟呆在那里。旁边就有人悄悄推他,催促他上前叩谢。他竟像是着了魔似的只顾发呆。一张粉嫩的脸儿红透了,倒比天罗花还艳。清任诧异了:怎么这般局促,完全没见过世面似的?旁边就有内臣上去,催促他过来谢恩。少年伏在地上,低了头,却还是不肯开口,更不肯走近青王这边一步。清任刚要问话,忽然看见首辅庆延年匆匆走了进来,朱紫大袍风尘沾染,看样子刚刚从城里赶过来。还未走近,清任就看见他脸上的皱褶团起,拧出一个大大的“谏”字,心下顿时有些不耐。及至到了跟前,首辅并未发一辞,先就跪在了一旁。“庆大人快起来,”清任略略欠身,颔首微笑道,“几时非要跪着跟我说话呢?”庆延年应声而起,依然是一脸老臣之怒,并不肯先行开口。清任愈发不耐。这几年庆延年的年纪愈发大了,而清任对待庆氏贵族的态度则是一日不如一日。虽然表面上依旧优容,然而实际事务方面却渐渐疏远他们。这使得首辅的声望隐然不如往昔了。庆延年向来尊贵惯了,受此冷落,心中多少有些愤懑。他自恃为朝中权贵之首,又是外戚,地位坚如磐石,时不时就会露点脸色给清任看。清任也不能跟他计较。就比如此时,分明是庆大人又在置气要挟,清任心下明朗,却也不能说他什么。清任故意掉过头去,与身旁侍臣闲扯开来:“记得从前,庆大人府上有个年长的家臣,叫做童里,是个神箭手,年年都要在这里射掉两只天罗雀。我一向有意封他做个将官,可惜他一心忠于庆大人,不肯出仕。——为何今年不见他来?”侍臣不知如何回答,望了一眼板着脸的首辅,道:“大约是不在城中。”庆延年忽然沉声道:“童里在城中。”“哦?”清任笑道,“那么将这位壮士请来,跟今日夺冠的少年比试比试?”说着便回看刚才的少年。不料那少年并未候在原地,却趁着青王和大臣闲聊之际,混入乱哄哄的人群溜走了。清任又惊又怒,正待喝人寻找。只听庆延年加重了语调,字句铿锵:“可惜童里他,再也不能参加主上的盛会了。今日一早,他死于神殿当中。”这一回,轮到清任哑口无言了,苍白的脸上,渐渐爬起一道难堪的赤红。周遭的喧闹也顿时沉静下来,宫人侍臣们一律垂下了头,不敢看青王的脸。过了很久,才有一个清空的声音缓缓升起:“那么,就算了。”庆延年等了一会儿,发现清任不打算说更多的话,于是再次提高声调,道:“臣以为不能这么算了。不知主上是否记得,这已经是神殿里的第几条人命?从四百一十年的丰娘案起,有录在案的共有十六个人,都是在神殿中迷失方向,然后不明不白地断了气。这十六个案子,没有一个得到了彻底清查,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有人被杀。恳请主上,查明真凶,还童里一家明白,还那十六个人一个真相,不要让后人再遭毒手。”清任闭目不答。“主上,请主上明鉴啊。”庆延年道。“不就是——遇见了秘兽吗?”清任道。庆延年铁青了脸:“秘兽只是巫姑的一面之词,谁也没有见过。”“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啊。”“这太荒唐了!”庆延年忍不住大声说。清任扫了他一眼。庆延年自知失礼,只得闭了嘴,然而脸上仍是绷着。庆后的宫女丰娘因为私自窥探巫姑的起居而暴死神殿中以后,巫姑做过解释,说丰娘是看见了一只“秘兽”。这只“秘兽”是她在外游历期间偶然觅得,法力无边。只是不能为生人所见,见之必死。所以圈养在神殿之中,不许任何人靠近,奉劝大家一定要小心。这种说法听起来实在太像某种借口,只有巫姑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相。大多数人都怀疑,巫姑在神殿中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人撞破,杀人灭口。但是清任自然是相信巫姑的,从不主张彻查此事,令人敢怒不敢言。这些年,庆首辅那边不断派高手潜入神殿,要么就是一无所获,要么就当场横死,竟没有一人带回哪怕一星半点的消息。这次这个神箭手童里,大约也是死于同样的任务。庆延年可是再也按捺不住了。双方相持不下,一旁的大司徒也说话了。“主上,神殿是社稷之根本,是庇佑我青夔国民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凶险的场所。长此以往,恐受神明谴责。”“受不受神明谴责,”清任道,“巫姑比我们更明白。”“主上,臣下倒有个主意,”大司徒竟也不依不饶,“如果秘兽真的这么可怕,使得神殿成了危害我国子民的地方,不如让巫姑放了那秘兽算了,不要再养下去了。”“那是不能的,”清任道,“这个秘兽是巫姑很看重的东西。”大司徒微微笑了笑:“那么臣还有一个办法。既然巫姑她法力无边,让她去除了秘兽身上杀人的力量,也可以。既然是她带回来的兽,她总有办法驯服,不然她也没办法养。”清任皱眉,正要说什么,庆首辅又抢上:“也好,请主上降下旨意,令巫姑驯服了兽,牵出来让大家见过,也好平抚民心。”“这算什么?”清任轻声道。“——否则难以服众,只怕将来事情越闹越大。请主上即刻下旨。”庆延年又跪下了。清任愕然,庆延年如此说,则是公开的威胁他了,这还是首辅这一两年来都没有过的举动。他微微笑道:“首辅这是做什么——这是说,我不得不答应了?”“主上不答应臣的请求,臣只得长跪不起。”庆延年沉声道。这一下,清任刷的变了脸色。待要拂袖而去,环视四周,看见大臣们的表情,也都是赞同庆延年的。神殿秘兽,早已是青夔国政治中不大不小的一个死结。因为清任的压制,谁都不敢去碰它,但是谁都想要把它解开。因为很多人相信,解开了这个结,那么清任一贯信任的巫姑就要倒台。大祭司一职就有可能回到贵族子弟手里。怨望积累了多年,这下子齐刷刷的跪下来要求彻查。清任知道这一回,他们是不肯善罢了,一时凝神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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