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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情汹涌,有不少百姓按捺不住激动,纷纷效仿,一时间口水唾沫,菜叶鞋子接踵而来。裴矩一旁冷观,嘴角突然露出分笑容。萧思归慌忙维持秩序,大声道:“大伙莫要激动,让路让路。”可他的声音在百姓的浪潮中,多少显得有气无力,百姓益发地激动,争先恐后地冲上前来,看起来不等孙思邈出城,就要将他撕成碎片。他们却不知道,杀了孙思邈,反倒更惹祸害。孙思邈仍旧盘膝未动,甚至眼睛都未睁开。裴矩本在笑,望见孙思邈如此也不由露出分讶异之意,他自认养气的功夫少有人及,却实在想不到孙思邈这时候还能如此冷静。眼看百姓冲破陈兵的阻挠,已要冲到铁笼旁,甚至要伸手进去……笼中若是只猛虎,他们就绝对不会伸手进去,这是裴矩那一刻的想法,他也在想,不知道若这些人真的要撕烂孙思邈的时候,孙思邈会不会还有这么镇静?“住手!”长街那头蓦地传来一声喝。那声喝如斯地响亮,竟如数十人同时发出,很有惊天动地之感,众百姓一惊,止住了动作,扭头望去。来路上行来了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的正是淳于量。他那一刻,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愤怒之意——怒得整个一张脸都已经扭曲变形!可方才那声喊显然不是他发出的。他身后还有数十亲信,就站在他身后,长枪一样地挺直,立在那里,竟如千军万马一样,方才那声喝,就是这数十人一起发出。轮椅缓缓而来,那数十人齐步上前,百姓感受到那股寒意,慌忙闪到了一旁。淳于量终于到了铁笼前,伸出手去,摘下了挂在钢栏上的一片菜叶。他动作简单,可一只手不知为何,竟抖个不停……孙思邈终于睁开了眼,看着淳于量,突然笑了:“淳于将军还记得我说过的两排兵士的故事吗?”“记得。”淳于量双颊红赤,努力地止住了咳。他仍旧不解孙思邈的意思,可他知道若不再做些什么,他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孙思邈又笑:“我说过,谁都不能帮助另外一人去掉那两排兵士,除非那人自己才能。这世上最难改变的是人,除非他自己想去改变……”“你是说过。”淳于量有些麻木道。裴矩眼中闪过分奇异,似也在琢磨孙思邈说的意思。“将军已经开始改变了,或许你自己并不觉得。”孙思邈微笑道。淳于量只感觉脑海中有光电一闪,耀亮他的内心,那一刻他似悟到了什么。可不等他多想,裴矩一旁已道:“淳于将军莫非真的改变了主意,要放了孙思邈?”声音很轻,可长街实在太静,那一刻听到裴矩说话的人并不少。然后那话语就波浪一样地传出去,甚至传遍了全城。全城先是静寂,然后哗然,那三个老者又站了出来,齐声道:“淳于将军,你难道真的……要放了孙思邈?”淳于量未答,只是握住钢栏的手青筋暴起。裴矩适时地补充一句,似是惋惜,又像是挑动:“淳于将军难道真的因为和孙思邈的交情,一时意气,置全城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吗?”江陵城似乎都要沸腾起来。那三个老者再次跪下,嗄声道:“将军,请以大局为重!”长街百姓尽数跪倒,齐声道:“将军,请以大局为重。”那声音浩瀚传开,激荡落叶远去,飘飘悠悠。淳于量不语,他只是握着那铁栏,脸色苍白得再无一分血色。他的确不能意气行事,他的确不能置全城百姓生死于不顾,但到如今,他又怎能因为一城百姓,就将孙思邈这样的人推入深渊?这绝非一个他能解脱的借口!孙思邈说的不错,他是改了,可改得偏偏这般难以抉择。声浪渐弱,许多百姓眼中都带了分恐惧之意,他们虽不愿,但他们知道做最终决定的人,还是眼前的这个将军。只有裴矩嘴角带分笑,只因为所有的一切,和他有关,但又和他无关。蓦然间,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娘,你怎么了?”众人扭头望去,见到一人正扶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那老妇手捂胸口,双眼紧闭,缓缓地向地上倒去。老妇显然不堪屠城带来的压力,竟昏了过去。群情耸然,那跪地的一老者嘶声道:“将军,你难道真的要逼死全城的百姓吗?”众人哗然,七嘴八舌道:“将军,请送孙思邈出城!”淳于量只感觉一阵眩晕,未待开口,孙思邈突道:“淳于将军,请放我出来。”长街陡静,裴矩也有分讶异,显然没想到孙思邈这时候突然会有这种要求。这是个荒唐的要求!更荒唐的是,淳于量似乎没有意外,手一动,有钥匙人了铁锁,“咔”的一声,铁锁开启,铁笼门已打开。裴矩忍不住后退一步。对于百姓来说,孙思邈是个祸害,但却是个无反抗之力的祸害,但对裴矩而言,孙思邈却让他心悸!裴矩和孙思邈数次照面,在紫金山紫虚元君殿中的时候,他自感已用了九成的气力,却仍旧摸不清孙思邈的能力!孙思邈之能如海般浩瀚深邃,让他始终难窥全容。对他而言,孙思邈实在是个极危险的人物。孙思邈出了铁笼,看也未看一旁全神戒备的裴矩,也没有去望那长街上利如刀剑、冷如风霜的目光。他下了车,迈前数步,到了那昏倒的老妇之前。众人微愕,不解孙思邈的举动,只有淳于量轻微地咳,咳声如霜裂枯叶般落寞。在场人有千万,唯独他才明白孙思邈要做什么。老妇的儿子早就惊慌失措,只是一个劲地叫道:“娘……娘……你醒醒……”见孙思邈前来,怒容满面,一把推去,喝道,“你难道还害人不够吗?你滚!”孙思邈轻轻地伸手,握住了那儿子的手腕,沉声道:“你让我看看……你娘还有救!”那儿子本要挣扎,一听到孙思邈的话,转怒为喜道:“真的?”眼下他不关心放不放孙思邈,只想着娘亲的安危,当下停止了挣扎。孙思邈左手三指搭到那老妇的手腕之上,不待片刻,右手一翻,手中已现出一根数寸长短、淡金色的针儿。那针看起来极轻极软,如同毛发般,寒风一吹都能飘走。这时日正起,秋末晨光,照在那金针之上,如梦幻泡影。淳于量还在咳,看着那金针,心中却想,这针看似极为柔软,想必是孙思邈平日针灸用针,却不知孙思邈如何用金针在那坚硬的青砖上刺出字来?众人一时间忘记了喧哗,所有人都望着孙思邈和他手上的针,裴矩也不例外,只是他想的却是,高手过招,兵刃可说千变万化,孙思邈这金针神出鬼没,让人不能不防。孙思邈看着那老妇,轻轻捋开她左臂的长袖,褪到臂弯之处就止,手一动,金针刺在那老妇的臂弯之上。轻捻慢转,不过片刻的工夫,孙思邈已拔针。针一起,那老妇长吁一声,睁开眼来。那儿子喜叫一声:“娘,你醒了?你醒了?”那老妇一时间茫然无知,突见孙思邈在眼前,骇然道:“儿子,他怎么出来了?”她坐在地上,畏惧退后,竟将孙思邈视为豺狼虎豹一样。那儿子倒有些尴尬,低声道:“娘亲,你昏了过去,是他……先生救了你。”那老妇一怔,茫然无语。长街静寂得落叶的声音都能听得到。孙思邈没有怨恨,眼中只带分怜惜——怜惜世人的挣扎。他缓缓起身,未望百姓,不看那母子,也不去瞧近在咫尺的裴矩,只是缓步上了大车,钻入笼中,“喀嚓”声响,自己给笼子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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