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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早有表态，不受丞相之位，决意返镇姑孰。然而，他终归是&ldo;臣&rdo;，权倾朝野也是一样。天子不下明旨，说走就走，行到半路才送出上表，分明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桓容更加过分。他本是幽州刺使，返回辖地并无不妥。问题在于，他走便走了，偏要把南康公主带出建康！更要命的是，事先没有一点迹象，直到奔离建康百余里，才派人送来表书，敬谢天子洪恩，封他郡公爵，如此才能将南康公主请至幽州奉养。这是感谢还是挑衅？无论晋室还是朝中文武，都不希望南康公主离开建康。从她嫁给桓温，战乱、兵祸都经历过，始终没踏出建康半步。如今倒好，招呼不打一声就走，而且一走就是千里。派人去拦？凭什么借口？如果桓容还是县公，接走南康公主的确有些困难。可他已是郡公，位比诸侯王，接生母至封底奉养，身份地位都站得住脚，更是满腔孝心。横加阻拦，是想被世人的口水淹死？无人以为事发仓促，桓容不会留有后手。以己度人，一旦朝廷派人去拦，不用多久，天下人都会晓得，什么叫&ldo;假仁假义&rdo;，什么叫&ldo;欺负人&rdo;，什么叫&ldo;当面一套背后一套&rdo;。晋室倡导孝义，却拦着臣子进孝，更涉及元帝的嫡长孙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场精彩大戏。两封表书读完，司马昱脸色铁青。在朝会上发作不得，回到寝殿，关起门来，怒火立时爆发。伺候的宦者宫婢首次见到这般光景，都是惊吓不小。好在经历过司马奕的疯癫，心理素质经过锻炼，第一时间伏跪在地，最大程度避免被怒火波及。司马昱怒火盈胸，愤恨到极点。殿中的漆器、陶器和玉器被砸得粉碎，仍不见他停手。直至门外传来声音，言是长乐宫宦者请见，碎裂声才宣告停止。&ldo;长乐宫？&rdo;喘着粗气，司马昱坐到矮榻后。发怒时不觉得，突然间停下，眼前似有光斑闪烁，胸腔内似风箱拉动，呼吸都带着痛意。更兼手脚酸软，仿佛耗尽体力，坐都坐不稳。眼见司马昱栽倒，宦者大惊失色。顾不得害怕，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上前，小心扶起司马昱，颤抖着声音道：&ldo;陛下？&rdo;&ldo;扶我起来。&rdo;司马昱咬牙道，&ldo;不许声张，殿中人都看好了！&rdo;&ldo;诺！&rdo;宦者扶起司马昱，跪在地下的众人匆忙起身，没有工具就用帕子包住双手，捡起碎裂的陶片和玉片。连帕子都没有，干脆徒手，只要小心些，总能避开锋利的断口。大概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殿门大开，大长乐被召入内。阿讷略微躬着身，目不斜视。行过仍留着碎陶残渣的地面，表情变也未变。距离司马昱尚有五六步，阿讷躬身行礼，口称&ldo;拜见陛下&rdo;。&ldo;你来何事？&rdo;&ldo;回陛下，太后请陛下移驾长乐宫，有要事相商。&rdo;&ldo;要事？&rdo;司马昱皱眉，声音有些沙哑。&ldo;朝会上的事，现已传至宫中。&rdo;阿讷顿了顿，小心道，&ldo;太后获悉大概，心下很是担忧。故请陛下移驾，共同商讨对策。&rdo;褚太后的意思很明白，甭管彼此之间有什么分歧，如今必须一致对外。桓温返回姑孰，桓容又将南康接走，晋室手中的底牌越来越少。这个时候继续内斗，无疑是找死之举。听完阿讷的话，司马昱思量片刻，开口道：&ldo;太后之意朕明白。你回去禀报太后，待朕处理完政事，即会前往长乐宫。&rdo;&ldo;诺！&rdo;阿讷再行礼，恭敬退出殿外。司马昱站起身，向心腹宦者使了个眼色。后者是他从王府带来，伺候他三十余年，自是忠心不二。&ldo;清理干净。&rdo;宦者应诺，重重点头。心中十分清楚，需要清理的可不只是砸碎的器物。长乐宫中，褚太后听闻回报，不禁诧异道：&ldo;太极殿里真是这个情形？&rdo;&ldo;回太后，确是。&rdo;&ldo;真是没想到……&rdo;褚太后喃喃念着，侧身靠向榻边软枕，映在墙上影子随之拉长，微有几分诡异。&ldo;清虚寡欲？好一个清虚寡欲！&rdo;话音落下，褚太后突然翘起嘴角，笑出声音。笑声不断加大，最后竟抑制不住，当场笑出眼泪。&ldo;阿讷。&rdo;&ldo;仆在。&rdo;&ldo;你说陛下可能在服食丹药？&rdo;&ldo;回太后，仆仅是听到一点风声，并不敢确认。&rdo;&ldo;那就去确认。&rdo;褚太后垂下视线，轻轻拨动木制流珠，指尖擦过头珠，继而掉转回拨，口中念着道经，心思却不在经书之上。阿讷恭声应诺，小心退出内殿。脚步迈出殿门的刹那，十指攥紧，发出一声冷笑。台城内风波骤起，台城外也不平静。获悉桓容不声不响启程，谢玄王献之均感诧异。确认南康公主被接走，青溪里宅院已空，两人的反应大同小异，都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ldo;容弟此举稍有不妥。&rdo;谢玄深受谢安影响，并不希望晋室倒台。如今却好，不只桓温有逆反之心，桓容也不是善茬。不声不响接走南康公主，明显早有谋划。凭此断言桓容想造反，或许有几分牵强。但是，以他此番举动，言其&ldo;忠心朝廷&rdo;更不可能。谢玄心绪不平。先是王献之，紧接着又是桓容，凡他知心相交之人，无不渐行渐远。刹那之间，他竟有些迷茫。恰似清晨的薄雾，灰蒙蒙的笼罩在眼前，不慎陷入雾中，一时看不清前路。正烦躁时，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木屐声。不到片刻，谢安出现在门前。&ldo;叔父。&rdo;谢玄正身行礼。谢安笑道：&ldo;阿奴躲在这里，我找你许久。&rdo;谢玄不解，问道：&ldo;叔父寻我何事？&rdo;&ldo;日前得一副残局，和文度言，必在五日内解局。如今已过三日，仍是毫无头绪。我知你素喜棋艺，正好来帮帮叔父。&rdo;说话间，谢安除下木屐，迈步走进室内。同时命童子摆上棋盘，单手执棋，全凭记忆摆设棋局。残局摆好，谢安捻起一粒白子，示意谢玄执黑。&ldo;阿奴，叔父是不是被人笑，全要看你了。&rdo;&ldo;叔父，玄心情烦躁，恐无法执棋。&rdo;谢玄实话实说，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隐瞒。&ldo;哦？&rdo;谢安挑眉，笑问，&ldo;因为何事？&rdo;&ldo;朝会之上，桓氏父子两封上表。&rdo;谢玄认真道，&ldo;难道叔父不担心？&rdo;&ldo;担心有何用？&rdo;谢安反问道。&ldo;这……&rdo;谢玄词穷。&ldo;事已至此，正如这副残局，无论黑子还是白子，取胜不易，败却简单。&rdo;谢安放下棋子，双眼直视谢玄，&ldo;阿奴，你要记住，以谢氏的立场，不可能做观局之人。一旦入局，必须拼尽全力。&rdo;&ldo;为了晋室？&rdo;谢玄皱眉道，&ldo;值得吗？&rdo;谢安摇摇头。&ldo;晋室虽弱，好歹国祚百年。如今偏安南地，亦为汉室象征。若权臣篡位，登基改制，士族宗室可甘于人下？&rdo;谢玄没出声，神情微动。&ldo;如若不甘则兵祸将起，乱兵四出则苍生遭难。永嘉之乱必将重演，百姓颠沛流离，生灵涂炭。&rdo;收起轻松的表情，谢安看着谢玄，一字一句道：&ldo;甚者，北敌南下，据此大好河山。如是汉姓，或有三分余地。如若不然，泱泱华夏，尧舜禹汤之土，岂非要落入胡人之手？&rdo;&ldo;阿奴，晋室孱弱却非不可扶持。权臣势大，终有倒下之日。纵然前路多艰，为苍生百姓亦要试上一试。&rdo;谢安手腕悬空，啪的一声，棋子落下，死局仿佛有了生路。&ldo;其间的道理，你可明白？&rdo;谢玄没有立即出声，而是低头看向棋盘，良久方才颔首。&ldo;叔父，玄明白。&rdo;谢安笑着颔首，又捻起一粒白子，落到棋盘右角。&ldo;……叔父。&rdo;&ldo;恩？&rdo;&ldo;之前言是对弈。&rdo;&ldo;恩。&rdo;&ldo;为何连下两子？&rdo;&ldo;啊，确是。&rdo;&ldo;……&rdo;&ldo;落子无悔，更改不得，换你来下，我尽量克制。&rdo;谢玄：&ldo;……&rdo;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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