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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飞盏愤怒地一拍桌案,“他想得美!这种出卖国土以谋私利的小人,还想要一手遮天窃取神器,真当我大梁就没有男儿了吗?”
萧平旌面色平静,慢慢道:“我倒很希望这就是他的计划。如果他决定了要这样做,那么元时……至少还能多活一段时日……”
他与荀飞盏说话的时候,谭恒在一旁胆怯地听着,不敢随意插言,此刻见两人的表情都甚是忧沉,心中又实在疑惑,忍不住小声问道:“请问长林王爷……那萧元启真能这么容易就摆布了陛下,让大家都以为他是受让登位的吗?别的不说,我家将军可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他!”
萧平旌淡淡笑了一下,叹道:“世间像你家将军那么聪睿机敏的人能有多少呢?陛下少年登基,朝政常年由内阁主理,皇威尚显不足,更何况还有东海之败……萧元启只要控制住了京城、宗室和朝臣,便已稳占上风,将来逼迫陛下公开退位,就算不能迷惑住天下所有人的耳目,至少也能瞒个七八分。他现在手里有兵,这就是实力,单凭一腔热血,多填几条性命进去毫无用处,咱们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必须也得召起一支勤王之师,方才能够与之抗衡。”
荀飞盏曾在中枢多年,自然知道他所言不虚,一时面色惨白,跺足道:“这不就是问题所在吗?陛下在他瓮中,你手无兵符,京城若是失陷肯定已无禁军,咱们能到哪里去找这支勤王之师?”
廊州地势比之琅琊山低平了许多,春气和暖,庭中一株手掌来粗的百年老杏早是满树娇艳繁花。天边新月飘出云层,正好斜斜悬于窗前,将这株花树映照得如同一团绯雾。夜风吹过,开至极盛的少许花瓣离了枝头,袅袅飘落。
萧平旌站在西窗边,视线随着飘飞的浅红碎瓣轻轻移动,低声道:“荀大哥应该比谁都清楚,父王当年为了避嫌,从来不肯插手京畿周边的军务,连边境兵符也是用后即还。可令叔父和许多朝臣,总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心他,你觉得他们这些人在防备什么呢?”
如果认真分析起来,萧元启之所以能这么轻易地把握住皇家羽林,荀白水的错失与责任毫无疑问是最大的。这一点别人不知道,荀飞盏自然很是清楚,只不过叔父已死,他总有种为逝者讳的感觉,此刻听萧平旌提了起来,顿时有些不自在,讪讪地道:“我知道你受过太多委屈,可眼下最要紧的是救出陛下,过去的事情暂时不用多提……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了?”
萧平旌一笑未答,反而问道:“荀大哥,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我并未同行,假如你仍然手握重兵,某一天我突然找到你,告诉你陛下有难江山有危,但是没有凭据没有兵符,你会听从我的号令,跟随我走吗?”
荀飞盏未加思索,立即答道:“应该会。”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的能力,也不会怀疑你对陛下的忠心。”
“令叔父一直在防备的,其实就是你方才所答的那种情形。”萧平旌凝视他片刻,视线缓缓又转向了窗外花树,语音虽低却稳,“我长林府护卫北境,可谓一腔碧血,两代忠骨。在天下人的心中,这份赤诚和信义自然会有它的分量。”
西窗下的桌案边,正放着萧平旌随身带来的小包裹。他伸手解开外袱,拿出一个清漆斑驳的乌木长盒,拨动铜皮搭扣,打开了盒盖。
只见浅黄的软缎衬里上,静静躺着那枚精铁所铸的军令。
北境各营建制已除,边城军旗也早就改换。当年威名赫赫的大梁长城,已被荀白水竭尽所能地抹去了所有痕迹,唯一剩下的,似乎也只有这枚萧元时不愿收回的长林旧令。
荀飞盏心头一颤,渐渐有些明白,“你……你是想要……”
萧平旌从盒中取出了这枚沉甸甸的军令,握在掌心,月光下眸色幽沉,语调坚定,“从此地一路上京,我要单凭这长林之名,起兵勤王。还望父兄英灵在上,护佑平旌可以功成。”
千里勤王
清寒已去暑热未至的仲春天气,是一年中难得的舒爽时节。驻于灞陵原上的灞州营主将冼秉忠一早起身,在院中练了好几趟拳法,这才回房洗漱更衣。
这位五十出头的老将军身有旧年战伤,冬日里骨节僵硬,不能亲自督查练兵,所以每到春季都会加倍勤谨,总是日出后不久便离衙入营,至晚方归。此时晨光清亮,已至卯正三刻,亲兵们早在院门边集结,等待主将装束停当,一同随行。
刚过中厅,前门突然递进一封素面书函,冼秉忠立于柳荫底下看了,脸上的表情既惊诧又感慨,立即传令今日不再出门,自己回房整整齐齐换了正装,也不知是在等什么要紧的人来。
临近隅中,军衙外的黄土大道上烟尘飞扬,密集的马蹄声急如雨点,纷沓传来。道边奉命张望的亲兵慌忙进去禀报,不多时,前衙正门与左右侧门同时打开,洗秉忠领着数名副将,眸色有些激动地迎了出来。
来者声势远望虽盛,其实不过数百人而已,大部都在百丈外的空场处停下,唯有十数骑继续向前,行至军衙外下马。
居首一人自然是萧平旌,他此刻已经改了装束,穿着一身暗青团花的旧战袍,腰束软甲,未戴头盔,鞍边挂着兄长旧日的长枪,枪头的红缨似乎刚刚换过,赤殷如血。
荀飞盏骑了一匹红鬃战马,在他左侧跟随。右侧一人蓝袍乌甲,眉目英武,头冠上嵌有五品将官方可使用的榄金石,竟是多年未见的东青。
自那夜决定起兵之后,萧平旌并没有立即行动,反而在廊州城内多留了两日。荀飞盏心头焦灼,问他缘故又不肯明说,急得团团直转,正忍耐不住想要发怒时,东青突然带着数百人马出现在城外,派人进来通传。原来下山后的第一天,萧平旌就已经安排琅琊鸽房发出了召请他的讯息,这两日停留也就是在等他。虽然是兄长的副将,自己的旧属,但如今距离当年分别,毕竟已隔了整整三年。东青身上有军职,有前程,此去金陵结局难料,他若愿意同行,是他的忠义和情分,他若不愿冒此风险,那也是人之常理。为了不叫他遭人非议指责薄情,萧平旌任凭荀飞盏跳脚也不解释,只等到了约定之期,东青如果不来,便当作没有通知他,悄悄启程就是。
“原来这两天你是在等东青!”荀飞盏是个爽直的人,哪里想得到这么细这么深,跟着萧平旌出城后一看,立时高兴地捶了他一拳,“怎么不早跟我说!”
萧平旌压低声音,认真地询问东青:“这不是一时之勇的事情,你可都想清楚了?”
东青平静地答道:“无论世间是否还有长林名号,身为军中儿郎,自当护卫主君,为家国而战。请王爷允准东青随行!”
他后方众多追随而来的将士齐声道:“请允准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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