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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眼里,政府应该是什么?操控权力的工具吗?”和他意见愈发不合的锡德里克难得地说了一段长句子,“权力来自人民,政府也应该是民众的政府,不应该被贴上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的标签……这个问题,我想我们应该早就达成了一致。”“联邦政体的效率低下和事务冗繁有目共睹,”西奥多说,“如今战火纷飞、局势不明之下,集中而高效的发号施令有多重要您难道还不明白吗?还是说上将您领兵出战之前都会让所有的将级先来一次圆桌会议和举手表决?”这不是他们的自从前联邦首都星逃离的那一刻起,费迪南德·奥法里斯的身体状态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因而,家族权力也几乎都被下放到西奥多和鲁道夫二人身上。严格说来,最为肖似父亲并且承继了他的志向的,其实是斯图尔特·奥法里斯。——鲁道夫那位英年早逝的父亲。再次没能说服侄子接受自己的观点,西奥多心事重重地向自己的住所还转。——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在自己的姓名后面,加上那听起来就很有趣的“亲王”二字呢?——锡德里克……锡德里克……锡德里克……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西奥多在被人突然拦下时,还有些不太开心。但等他发现挡在他前面的是负责照顾自己父亲的机器人助理时,便有些着急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机器人的语速始终是不疾不徐的,丝毫不受问话人情绪的影响:“主人请您过去一趟。”西奥多松了一口气:“……走吧。”但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走了几步路后又问道:“父亲的身体没事儿吧?”“主人请您过去一趟。”机器人按照其被设定好的程序重复着固定的话语。“那就快点儿吧!”西奥多催促说。在温度被调得稍高的室内,受病痛折磨将近一年的老人卧在窗前的一张床榻上静养。当自己的次子走入房间时,他正在透过巨大的飘窗向外看着房间外的景色。时近仲秋,窗外一片秋色萧瑟零落的观景……再过不久便将迎来的深秋,即是相隔一年之前离开联邦的时段了。西奥多走上前去,先拉上了遮光效果颇好的窗帘,才关切地握住了老奥法里斯的手:“父亲,您是哪里觉得不舒服了吗?医生怎么说?”随着光线的隔阻在外,房间里随即自动调整了灯光。在这柔和中稍显黯淡的灯光中,老奥法里斯慢慢地把视线投向了自己的次子:“……你最近在忙什么?”“没什么,”西奥多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随意回答道,“随便帮鲁道夫那小子出出主意。”费迪南德没有满足于他这两句简单的回答,而是盯住了西奥多的眼睛:“只是‘随便出出主意’吗?”“是这样……”西奥多还没把这一句话说完,就被父亲喝止了:“西奥!……咳咳——”一连串沉重的咳嗽声打断了西奥多的自我辩解之词,他急忙扶着父亲坐起身来,一边轻拍着老人的后背,一边张罗着为他倒水。费迪南德伸手轻轻抓住了次子的腕部,微微地摇了下头示意并不妨事……他的指节有些冰凉和僵硬,搭在西奥多手腕上的力度也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让西奥多的心一下子柔软和颤抖了起来。老奥法里斯闭目低喘了几声,稍微回复了一点儿精神后,紧了紧握住儿子手腕的左手:“……西奥……”“父亲。”西奥多软声应道。“你还是……”费迪南德睁开了眼睛,因为备受病痛和年岁折磨而浑浊的双目中勉力挣出了一丝清明,“……还是想让鲁道夫称帝吗?”西奥多看了一眼父亲的眼睛,沉默片刻后,错开了自己的视线:“……这有哪里不好?”费迪南德有些悲伤地看向儿子:“我不想和你争论独裁和民主的优劣弊端,只问你一句话:若是鲁道夫如你若愿,真的建立起皇权统治,你又当如何?”听到这句话后,西奥多的眼睛里本能地闪过一丝“得偿所愿”意味甚重的火热,但随即便陷入了一种渐起的惘然情绪中。——若是真的建立起奥法里斯皇朝,我被人称作“亲王殿下”之后……——依照鲁道夫的才能,维稳局面的出现并不难为,这样的话……——……还真是……“你会怎么做呢?……西奥。”费迪南德轻轻地喊出了儿子的昵称,“你会不会觉得他的称帝是你一手促成的结果呢?你会不会觉得他领兵尚可施政不过尔尔呢?你会不会觉得留给你自己施展开的舞台依然不够大呢?”这三个问题的接连被问出,又引发起了老人一阵重重的呛咳声。西奥多顾不上自我辩护,着急地在父亲身后垫靠上枕头:“我去请医生。”费迪南德再一次制止了他:“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西奥多错开了自己的目光:“我不会这么想的……父亲。”急喘了几下后,费迪南德松开了一直攥在儿子腕部的手:“……医生刚刚来过了。”他稍稍举高了一点右臂给西奥多看,那上面正带着一支无针注射泵,“还带了一点儿口服的药剂,在那边桌子上。”西奥多依言取来,刚想要喂父亲服下,但被老人推开了。“等下再吃,太苦了。”这句只有七个字的话,却让原本就心中有所愧意的西奥多更为触动——他的体质不若大哥那样康健,在幼年的时候,就时常为了逃避吃药而向父母撒娇诉屈“太难吃了”、“太苦了”……而父亲为了哄他乖乖就范,有时会尝一口他要吃的药,再一脸平静地向他保证“不苦”。被这一句话勾起对童年趣事的思及,西奥多不禁举起药剂瓶,凑到唇边喝了一口:“不苦的,父亲。”费迪南德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那好,我等下就吃。”药剂入口辛涩苦凉,入喉后却又仿佛能在咽嗓间烧出一道火线。西奥多忍住了不去皱眉,刚想要等下去过问医生为什么这药的味道如此难喝,究竟是作何功效时……突然觉得舌尖处有些发麻。他下意识地咬了一下——正在失去中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这……”西奥多突然想起了一个可能,一个绝对荒谬但是排除了不可能选项之后剩下的惟一可能的、匪夷所思至令人心生寒意的可能。费迪南德认真地看着儿子的神态表情,每一分毫的细微变化都没有放过,然后从他手中拿过那瓶没有任何标签的药剂,仰头而饮。因为太过震惊,西奥多对于父亲从自己手中拿走药剂瓶一点反应都没能做出。直到他看见父亲将要饮入这可能不是救命而是要命药物的时候,才如梦初醒般地抢上前去,将不大的药瓶打翻出去。而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觉得舌尖的麻意已经蔓延至咽喉,并且辐射到了双臂和双腿。试探性地动了下舌头,发现还能勉强发音之后,西奥多有些口齿不清地问:“……父亲,为什么?”“为什么”……这三个字常常被问出口去,却不常常能得到答案。费迪南德伸手将儿子揽入怀中,一如在照顾幼年生病中的他那样,用自己老迈无力的指尖慢慢拢齐儿子散在鬓旁的碎发。并且回答了他这句“为什么”。“我还能活着的时间不多了。”费迪南德将右手手腕上的注射泵递到西奥多面前让他详看——这是一剂所谓的潜能激发药剂,“你从小的想法就爱剑走偏锋,为人又不愿安分。我若能活着,还能对你钳制一二。若我死去,怕是没人能再劝阻你一分……”西奥多伏在父亲怀里,他现在浑身又麻又冷,觉得只有父亲的怀抱才能带来一点儿温暖,但这少许的暖意却又如此的刺骨。——不,怎么会感到刺骨呢?明明是什么感觉都快没有了……费迪南德用力地拔下腕部的注射泵,然后尽力调整自己的姿势,让怀里的儿子能趴伏得更舒服一点儿。“恨我吧,孩子……”老人喃喃地说道,“我不敢也舍不得将你留在没有我的世界里……”他抬起头来,失去药物的刺激,几近衰竭的身体各项官能也都开始不满地罢工起来:“不管哪里做你的游戏场都太小了,西奥……”次子自出生起的那些记忆深刻的画面一一在老人脑海中浮现,久受病痛折磨的他将目光投到头顶上的天花板,继而穿透过去,仿佛能由此看到遥远的天际一般。“……鲁道夫不是做帝王的料子。‘百杆尺头更进一步’的诱惑,连我也是无法抵御的。”老奥法里斯的声音越来越低了,“可惜,我剩下的时间太少了,你又把控不了该去的方向,所以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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