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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等基本恢复原貌之后,有一天我正从窗户往外看风景,琢磨着这个鬼地方到底在哪儿,冥王和约伯忽然出现了。我一见他们进门,在冥王有机会说出任何不中听的话之前,先热情洋溢地喊了一嗓子:“我能不能请两天假?”
&esp;&esp;冥王比斯百德好,愿意听人说话,不管那些话是疯狂的还是愚蠢的,每一次他侧耳倾听的时候,都像是在听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声音。
&esp;&esp;后来冥王对我解释说,对于一个马上要死的人来说,世界上最重要的声音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因为他制造了太多要死的人,所以他学会了如何去尊重那些声音——总得给人家一点福利不是。
&esp;&esp;我真诚地告诉他,请他永远不要给我这种福利,我愿意在洗手间唱歌,然后被人唾弃,最好是一辈子。
&esp;&esp;冥王玩着自己的手指,有点苦恼地问我:“你要请假做什么呢?我们有很多工作要做哦。”
&esp;&esp;他这么说话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他是杀人如麻的冥王,他的样子天真而且英俊,瞳仁带着深深的灰,像个盲人似的,我跟他一块儿过马路的时候都忍不住想扶他一把。
&esp;&esp;我于是跟他推心置腹地说:“我想回去看看我女朋友啊,我女朋友可漂亮了,我怕我出来太久了电话都没一个,回家发现自己的帽子森森地绿了,那可不好。”
&esp;&esp;约伯在一边频频点头:“这个我证明,小铃铛确实不错,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可以的。”
&esp;&esp;对于他嘴里能蹦出对女人的好词儿,我表示十二万分的警惕:“你少看我家小铃铛几眼,那可是我媳妇!”
&esp;&esp;约伯白了我一眼:“知道是你媳妇,不是你媳妇人家早过好日子去了,还用得着在四十二摄氏度的天气去建筑工地砸钢筋。”
&esp;&esp;要不是冥王一指头定住我,我这就打得约伯屎尿齐出啊,就算我左腿还是右腿的退行性疾病变成进行性我都不在乎了!
&esp;&esp;然后冥王就说:“这样啊,那你去吧。”
&esp;&esp;我大喜过望,刚要扑上去左右亲他一个表示感谢,他就递了一部手机给我,说:“但是,随时待命准备走人哦。”
&esp;&esp;他指指那个电话:“卫星电话,不存在信号问题,如果你关机,我们就直接来找你。”
&esp;&esp;我明白,自己是他们手中的毛线、笼中的鸟,像我这么识时务的人,绝不会浪费口袋里的一毛钱去坐地铁亡命天涯。
&esp;&esp;十小时后,我回到了我熟悉的亲爱的烟墩路,有自己的飞机真的快很多啊!我问了约伯要不要跟我一起,他说自己难得出趟门还没玩够,这么贸贸然闯回去又不干活,给十号酒馆的老板知道后,铁定下半辈子的工资都支不出来了。
&esp;&esp;到地方已经是晚上了,我回来的主要目的是探亲,但结果第一件事是跑去了十号酒馆。一如既往地热闹,一如既往都是些熟人。摩根坐在他惯常坐的地方喝爱尔兰威士忌,而酒吧后面坐着的是木三,他又要当酒保又要当厨师,想必心情很不好,所以大马金刀杀气腾腾,黑着一张脸瞪着所有人。大家买酒的时候,采取的都是穿越敌人机枪扫射带的姿势,高举双手,点头哈腰地过去,把钱放在吧台上温柔地向前推、推、推,一边目不转睛地观察木三的脸色,对视半晌之后,木三气呼呼地抓过钱往柜台里一丢,接着粗鲁地把人家要的酒丢到安全地带,大家这才松口气。很多时候,木三发出来的不是酒,而是大力金刚掌,拍得酒客腾空飞出数米,轰隆一声摔回自己的座位上,更糟糕的则是钱收了,人家得到的却是酒瓶,还被直接丢在头上,受伤的还没来得及呻吟,摩根已经惨叫一声,过来履行自己抢险救灾擦屁股的天职。谁也没法预测木三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esp;&esp;我没有冒险去买酒,只是坐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这种热闹。摩根终于有空过来搭理我——或者说搭理他的试验品,上来招呼都没打一个,首先望闻问切整套,又掏出听筒上下听,还非要我咬着牙被他里外摸了一遍。他还没爽够,起身就要拖着我回他的迷你私家医院再做个全身检查,说要看看那个药的残留效果和代谢情况怎么样。我抱着酒馆的门宁死不从,从隔壁桌子上抢了一杯酒一口气灌完,就从十号酒馆跑了。
&esp;&esp;小铃铛的家就在我家隔壁,平常这么晚她早该睡了。我摸到门边一望,里面居然还灯火通明,这就好办了,我掏出钥匙开门进去,直接闯到门厅里嚷嚷:“小铃铛,小铃铛,给我捏捏腿嘿,我回来了!”
&esp;&esp;然后我就一怔。
&esp;&esp;这门厅看着不对啊,这是哪儿啊?
&esp;&esp;一水白和卡其色的家具,看着都是死贵的实木,简单几样,但摆得很好看。我晃了晃头,发现房子格局构造没变,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破房子——但是“破”那个形容词,已经随着黄河之水一去不复返了。
&esp;&esp;门厅正中的单手沙发上,小铃铛乱发蓬头,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盘腿坐着,膝盖上摆了老大一张毛巾,湿漉漉的,可能刚洗了头还没擦干。她这会儿就愣愣地看着我,跟见了鬼一样。
&esp;&esp;我想起冥王说他们投资给小铃铛创业,装修房子莫非也是投资的一部分吗?挺好,改善创业者的生存环境,那是根本性的问题啊。我刚想表扬一下冥王,小铃铛突然尖叫起来,那个音量要是拿去上选秀节目,能作为声波武器当场击毙评委。
&esp;&esp;我赶紧捂住耳朵喝止她:“停停!干吗呢,半夜三更吊嗓子招黄鼠狼,知道吗姑娘?”
&esp;&esp;我从小就这么跟小铃铛说话,好话坏话都是用吼的,她一听真的停下来了,一手捂着嘴,不错眼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话说就算我裤子拉链没拉上,小铃铛也就是上来给我一板砖叫我学点做人的基本规矩,现在倒是看个什么劲儿啊!
&esp;&esp;我刚要问,她忽然以博尔特顺风的速度一头扎上来,扑到我怀里,把我给撞了一个趔趄。当了俩礼拜的老头,肌肉强度明显不如从前,我赶紧扎了一个马步站稳,小铃铛就已经号出来了。她紧紧把我抱住,抱得我的骨头咯吱作响,一根根都像要断掉一样,那双砸过钢筋、垒过砖墙的强壮的手,现在搂在我的腰上,没命地掐着我,差不多能掐出两片腰片儿下火锅吃了。她的眼泪迅速渗透了我的衣服,在胸前濡湿了一大片,哭声惊天动地,就像她半辈子的委屈都在这些眼泪中奔涌而出。
&esp;&esp;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哭什么。我这个人没定性,以前没事儿就离家出走一两个月,音讯全无,最后像条落水狗一样溜回家,小铃铛永远是好整以暇地先打我一顿再赏口饭吃,半点没有表露过她会担心的意思。
&esp;&esp;我只好也搂着她,像电视里面那些刘海比娘儿们还长的情圣一样,轻轻去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又软又细,是小铃铛内心的真正写照,和其凶悍的表象毫不匹配。那些头发在我手心里如同瀑布一般流淌下去,我本来还琢磨着等她停下来了好好嘲笑她两句,但不知怎么,我忽然鼻子一酸,也开始掉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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