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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这话倒是为着兰姐被遣,寻不是来了。袁夫人口上称是,心中却道:我便是要抬个姨娘,那也绝对不能是老四房的人。况且公爷因着自己庶姐一节,十分窝火,对妾这种角色相当没好感。再说,公爷自己对嫡子一事尚且不急,我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esp;&esp;有个兰姐,一则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袁夫人一直都知道名声的重要性,只不过待字闺中的时候无可挽回索性悍然不惧,如今却是为着女儿,为着相公,压着脾气略改了性子,她不想让人说书衡有个善妒不容人的娘,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给丈夫张罗房里人。)二则,也确实顾忌着长辈的颜面。但我们好吃好喝的带着兰姐,那是我们给四房这当叔的面子,但你们若有仗着脸子摆架子,那我们还是该怎样怎样吧。
&esp;&esp;“我家月儿啊,上次算卦先生批了八字,说她命里有金,招弟带子呢。这不,就给我引来了俩小子。”开口说话的是榴大嫂子,石榴花原本就是多子的象征,她的肚子也对的起她的名字。成亲头年就得了个女,贺寿风波
&esp;&esp;四叔公的一众孙子都在袁家族学里读书,今儿个他做寿,孙子们自然不必上学堂去。大点的都被召到前面去招待客人,杉哥儿年幼分派任务自然轮不上他,因此一大早被抓着磕了三个响头后,就放他自己玩去。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哪有不疯的,仗着是好日子不会有有人给他生气,先是逗得奶奶的狮子狗汪汪叫又吓得大嫂子的波斯猫走梁爬树,才一转眼呢堂哥书喜的黄莺儿又落到了他手上。
&esp;&esp;书衡看他衣服上绣的图案是黑猫侠。其实就是黑猫警长,不过换了侠客的造型,斗笠大氅带宝剑,配套出卖的还有黑猫系列小故事,大抵不出忠孝仁义的核心思想,很受小男孩的欢迎,家长也乐得出钱。方才她就注意到便是今日老四房里,来来往往贺寿的小孩们,十个中也有八个穿着裁云坊的衣服,心里忍不住暗暗得意。
&esp;&esp;“衡妹?你一个人?蜜糖呢?慢点,别摔了,草长厚了地滑。”杉哥儿摸着头往她身后看,把挽到手肘的袖子放下来。虽说是孩子,在外人面前该有的仪态却不少。书衡笑道:“她被留在府里了,今儿来的都是母亲身边的姐姐。你玩什么呢?给我瞧瞧。”杉哥儿也不小气,爽快的递给她,又拉着她手往树后藏:“小心些,它啄指头,来,往这边躲一点,别被堂哥看到了。”书衡拿着一根草茎逗鸟,轻轻咦了一声,压低嗓子:“你偷拿堂哥的”杉哥儿也配合着压低了声音:“书喜哥准备拿这鸟去送一个戏子,叫什么桃官的。月姐姐说他好了伤疤忘了疼,人都气哭了。我看不过,就藏一藏,急他一急。”
&esp;&esp;这小家伙还蛮有正义感,书衡暗道。大堂姐书月针线活做得极好,暗地里也用双手补贴家用。因为二房条件差,她经常做些鞋子帽子什么的接济杉哥儿,为此榴大嫂子没少说她:有自家兄弟不照管,反去看顾别人家的!杉哥儿倒是个懂事孩子,可惜遇到这么个眼皮子浅的糊涂娘。
&esp;&esp;书衡从小荷包里拿出一块点心给他吃,一边把点心渣子喂鸟,一边开始诱骗小朋友:“杉哥哥,想不想到我们府里去玩呀?”“想是想,我顶喜欢你们园子里放养的兔啊羊啊什么的,可是怕国公爷又考我背书。”“啊呀,那就不好了,以后你到了我们家,只怕爹爹天天考你背书,我自己就天天背着呢。”
&esp;&esp;杉哥儿有些奇怪:“这可奇了,我怎么会天天到你家?”书衡故作吃惊:“莲嫂子没有告诉你吗?她不要你了,要把你送到我们家去。”杉哥儿顿时傻了,点心都忘了嚼,人愣愣的站在那里。书衡再接再厉:“方才在堂屋里说的,嫂子婶子们都知道,你娘觉得孩子太多了不好养,要送人。”
&esp;&esp;“怎么就,就要送了我呢?”
&esp;&esp;书衡焦急的跺跺脚:“你是不是犯什么大错惹你娘生气了?还不快去求情?四奶奶定然是舍不得你的,你娘要非得不要你,你就求奶奶啊。”
&esp;&esp;杉哥儿又是一呆,紧接着眼泪就淌了下来,他连鸟笼都不要了,拔腿朝屋里跑。书衡看着他的背影,提起鸟笼潇洒的吹了个口哨。
&esp;&esp;其实杉哥儿原是个聪明的孩子,性子也没有这么鲁莽。可是他最近刚听老先生讲了个故事,一个很具有暗黑性质的故事,非他,正是二十四孝中极极凶恶残暴的《埋儿奉母》。那郭巨在父亲死后,财产分文不取都留给两个弟弟,自己抚养老母。后来又生了儿子,老母疼爱孙子就把自己的食物给孙子吃。郭巨为此深感不安,竟然说道:“儿可再有,母不可复得。”因此要埋掉儿子奉养母亲。杉哥儿知道自己家计困难,这个故事给他稚嫩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虽然他家远没有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但心里终究膈应。今日书衡一席话恰好戳到他痛处。
&esp;&esp;堂屋里已经乱了套。四奶奶住的宅子已有些年头,屋高窗小,正午日头一过,这里就有些暗沉沉的,珠钗的宝光窗外的日影在室内移动,于是便有点点片片或多或少的暗影落在众人面颊上脑门上,仿佛这些人谈话谈的少了三成的精气神。独有袁夫人例外,她压鬓的步摇熠熠生辉,照亮了整个面庞,就好似一个小小光源体。这堂屋本不大,挤挤挨挨坐了一屋人,袁夫人周围三尺无人踏足,在一众宾客间颇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她的笑容已沉寂下来,虽然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在长辈面前失仪,也不曾仗势发作让妯娌难看,但神态间已难掩落落难合。
&esp;&esp;杉哥儿哭天抹泪的冲进来,立即成了全场焦点。他不管不顾一头撞进四奶奶怀里,一开口就是:“奶奶救我,我母亲不要我了。”他呜呜连声,哭的好不悲痛,瞬间打湿四奶奶一片衣襟,惊得众人都上前拉扯安慰。“啊呀,好孩子,大喜的日子莫哭了,出什么事了好好说。”“是呀,有话慢慢讲,怎么就不要你了。”杉哥儿听说越发哭的厉害:“娘要把我送到国公府。奶奶救我。”众人听说,先是讶异这小孩怎么知道了消息紧接着都用看戏的眼光看着莲二嫂。莲二嫂满面通红,尴尬起来愈发气上心头,她上前一步,一把扯起了杉哥儿:“你乱说些什么,不识抬举的东西,国公府富丽堂皇,公爷夫人又都是菩萨心肠,你若去了,是天大的福气!”
&esp;&esp;“不不不,”杉哥儿跪下来紧紧抱住莲二嫂的腿:“我知道公爷夫人都是好人,可我只要爹爹娘亲还有奶奶,娘好歹留下我,我以后努力读书再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室内人都听得暗暗摇头,颇为嫌弃的看着莲二嫂:虎毒尚且不食子,莫说是这么懂事的孩子,便是不懂事的,也不能随意舍弃。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其实这帮人也不是谁都有资格批评别人,拿儿子换好处她们看不下去,只怕嫁闺女换彩礼的时候又都茫然不觉了。儿子倒也罢了,女儿早晚有一天是别人家的人。就只看榴嫂子,她在一边假意哄劝,看热闹,压根不去想自己是否在五十步笑百步。
&esp;&esp;书衡是伴着书月堂姐一块过来的。她正准备趁着人多悄悄溜进来,却撞见书月东找西寻的走进园子。书月正是来找那只黄莺的,谁都知道这鸟十有在杉哥儿手里,万一杉哥儿被书喜抓了现成,大房二房又要生闲气,她便想趁着无人知晓,好歹从杉哥儿那儿哄出来,也算是省一件事。没想到这鸟却在书衡手里。她看到书衡的时候,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虽然她如今十六七乃是老四房的大姐姐,但在穿金戴玉荣宠气派的小小定国公嫡长女面前总觉得声气弱。
&esp;&esp;书月穿着一身蜜合色小袄秋香色绫裙,没有什么大簪大钗,就头侧戴了枝同色绢花,没有香袋也没有钏环,极为干净齐整,朴素中显着稳重。瞧她指尖不断的揉着袖子,书衡知道她是有点窘迫,因此自己先笑着打招呼:“月姐姐?怎么这会儿才出来?我都在院子里玩了好一阵子了。”书月忙笑道:“我刚刚在绣一架屏风,这会儿出来找杉哥儿。大姑娘你可瞧到他了?”书衡瞧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便扬起了鸟笼:“他跑去堂屋了,这鸟笼是书喜哥的,你要不要带回去。”书月哎哎的答应着,忙忙上来拿,结果碰到了又缩回手,又有些窘迫似的,讪讪笑道:“大姑娘,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二弟回来了,我跟他讲。”
&esp;&esp;“那他岂不跟姐姐生气?”书衡笑眯眯的把笼子递到她手里。月堂姐是个实在人,书衡不敢逗她。而且书衡自己也知道这堂姐是个体贴勤快又不失柔韧的姑娘。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为着家里的体面没少费心,私下里做着裁云坊的伙计,领着裁云坊的工钱。这件事没有声张,少有人知道,袁夫人查清楚之后,偷偷加了她三倍的钱。因着她肯学懂事,如今裁云坊发展的如日中天,袁夫人也少不得加她的抽头,日子倒是愈发宽松了。后来书月知道了这“童趣系列”绣品上市是书衡的功劳,便觉得自己间接得了大姑娘的好处。
&esp;&esp;她原本就想跟书衡说说话,可一来家务繁忙,二来长房富贵滔天,自己巴巴的往前凑,没有巴结的心思也像是巴结的样子。今日倒是个好机会,她急急的打发丫鬟回房取了一个布偶过来,却是书衡最喜爱的龙猫造型,足有一尺高,填充的是棉絮,皮囊却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看得出来很是费了番功夫。书衡想起自己前世得到的贺寿风波
&esp;&esp;约有半盏茶的时间,书衡都在捉摸书月这一挡。有心的呢?还是条件反射?若是有心的,是因为自己的定国公大小姐的身份还是因为自己是小妹妹呢?书衡更倾向于是第二种,当时不过是电光火石一刹那,她没有时间去想自己是否会受伤,甚至可能根本没看到有什么露尖的竹签子,就是女性的柔善让她没想太多,出手帮助了一个小孩-----像极了前世的自己。
&esp;&esp;“哎呀,幸好大姑娘没事,这小脸蛋细皮嫩肉的,要是划到了可是大大的不妙。我家月儿呀就是这么懂事,人又和气又好心,平日里最是贤良淑德。孝顺长辈,爱护幼弟幼妹这种事呢,就像血液一样留在她血管里,根本就不用人说不用人教,她都时时刻刻记着呢,不是我自夸,我们月儿就是这么蕙质兰心,又厚道又懂感恩,这命相也好模样也好。”满屋的人都在沉默,眼看着袁夫人一肚子没好气,谁都不愿意触霉头,榴大嫂子陡然响起的声音分外突兀。“娘!”书月窘迫的看了她一样。榴大嫂子又呵呵笑起来:“哟,瞧瞧这脸皮薄的,还不好意思呢。”
&esp;&esp;她这番话显然是对着袁夫人说的,袁夫人四下扫了一遍,嘴角微微一勾,把书衡从怀里放到身边,她正欲开口,书衡却溜下了椅子跑到书月旁边。“月姐姐你的手还痛不痛?”书月如今坐在榴大嫂子身边丫鬟刚搬的小杌子上,人正有些局促她的手背上先浅后深的划了一下,方才渗了密密的血珠出来。她用帕子沾干净了,便露出两寸长一道伤痕。因为伤口有些火辣辣的,因此把手背晾在了外面。
&esp;&esp;榴大嫂子这么一开口,她觉得自己像是故意把伤口露在眼前邀功的,便悄悄用帕子掩着。书衡这一问,她又觉得自己像是太娇气了,这么一点划痕连伤都算不上,她被针扎的次数还多些,这会儿反来又缠又裹的。欲要解开又觉得像是故意展示给众人看,扯帕子的手扯了一半又顿住。
&esp;&esp;原本就是个羞怯的人,这会儿书衡当着满屋人的面跑过来,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她身上,她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愈发脸都烫了。书衡却不管这么多,她做个动作也不必像书月这样思前想后,只在书月面前蹲下,随手拉开帕子,拿起一看,松了口气,这种程度应该不会留疤,但是如果最近还不停劳作那就难说了。
&esp;&esp;“不要紧的,也不痛。”书月腼腆的笑了笑。书衡看看她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方才一番揣测甚是多余,这样性格的女孩子,又是长姐,只知道谨小慎微行为表率,哪里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只能希望她以后遇到个厚道的婆婆知心的相公,莫要被人欺侮了去。
&esp;&esp;“凝脂露和凝脂霜用来柔肤养肌是极好的,我让人送两盒子给你。”瞧她要推辞,书衡照旧把她的手用帕子掩了,撒娇道。“姐姐要是不拿,可真是不喜欢妹妹了。”“啊,这个,哪里----好吧”。书月的口气无奈,面上看起来愈发不好意思了。
&esp;&esp;杉哥儿经此一事,一直呆呆的窝在墙角,萎靡不振。瞧到书衡这样做,他才反应过来,也忙忙的跑到跟前,问道:“月姐,你真的不要紧吗?”书月摇摇头,笑着摸摸他的脑根,她在家人面前倒是没这么羞怯。书衡倒是一探头,凑到他面前,画着腮帮:“哟,还哭呢,羞羞羞”杉哥儿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书衡随手把项圈上的貔貅扯下来,不由分说揣到杉哥儿兜兜里:“好东西给你,你可别难过了。”
&esp;&esp;书衡只不过是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总算是利用了杉哥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送给他聊作补偿。况且闯祸的是他娘,这个小可怜方才被吓得够呛,书衡瞧着也心疼。这貔貅是他爷爷的,赠给他不算过分。书衡不过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室内人却都有些异样心思,气氛也立即得到了转圜。
&esp;&esp;首先是四奶奶,先是媳妇丢了人又是贵客受了惊,现在又是气恼又是尴尬。袁夫人一脸的冷若冰霜,丝毫没有给台阶的意思,她是长辈,却又是继室。欲要处罚莲二媳妇又不好把家事摆到外人面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但不开口更无法挽回局面。书衡这一动,就打破了僵局,先关心了书月,又主动向杉哥儿示好,或多或少算是给圆了场。至于四老爷送的貔貅?那不提也罢。
&esp;&esp;再接着就是榴大嫂子,她原本就是想在袁夫人面前给书月卖好,因此也顾不上难看,一个劲儿的自夸。但书衡这么一施为,却让此事消止于小辈之间,没有大人插手的余地了。她再硬塞硬讲反而会让袁夫人觉得她挟恩图报,那可就大大的不妙,况且这又实在算不上什么恩。她也看出来了,书衡才是袁夫人心尖上的宝贝疙瘩,不过是受了一场虚惊,袁夫人就敢直接在四婶这个长辈面前摆脸子,丝毫不加顾忌。因此她不仅不能怪书衡,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以后讨好下这个小姑娘才行,曲线救国嘛。况且哄小孩要比哄袁夫人容易多了,这么想着榴大嫂子就冲书衡笑了一笑。书衡早已钻到了袁夫人怀里,她可不管榴嫂子想什么,只当看不见。
&esp;&esp;最后是莲二嫂,她在以为自己错伤书衡的时候,脑子里轰的一声,白光一片,在看到书衡没事受伤的是书月后,又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就到了。“二嫂子也太性急了,穿堂过路的都要慢些。”“人家也是羞急上头没顾上,那帕子把脸捂得严严的,怎么可能看得到。”“瞧瞧,哎,幸好没事,也是大小姐有福气,二婶子这是万幸。”这些人里有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有平日就厌她为人的,众口削骨,她进退不得,左右不是,只得默默站在墙根。眼瞧着方才刚艳羡过的金貔貅落在了杉哥儿手里,她一时也不懂自己明明做了错事,却还能拿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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