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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熙南身子一震,像是被惊到了。紧接着咵嚓一声,腋下的病历砸落在地。
他佯装淡定地捡起夹子,来来回回地翻着。脸烧得通红,喉结滚个不停。
无法将他看作一个病灶的集合。无法将他看做一个待解的问题。更无法将这具火辣的身体,看成单纯的组织堆叠。
想同他亲近、亲热、亲密。这种渴望势不可挡。
陈熙南一边想象自己手持显微剪,把有关性的念头全部剪碎;一边微躬着腰,用慢条斯理的问询遮掩秘密:“感觉怎么样啊?”
段立轩捶打着被子下的左腿,故作轻松地说着:“凑合。就是腿麻。不都开完瓢了,咋还这老麻?跟没了似的。”
“嗯。”陈熙南从胸口抽出支水笔,在病历上空画着常用药的分子式。眼珠雾蒙蒙地对不上焦,嘴角无意识地勾着。本就雪白无暇的皮肤,这会儿衬得他更加诡异,像个程序生成的ai假人。
足足写了十几秒,这才继续说道:“神经恢复需要一段时间,不要太着急。”
段立轩眉头往起一拱,挤出两道竖纹。嘴唇抽动了下,轻喘着痞笑:“操…不能是瘫了吧?我看网上说,九成脑血栓都瘫。”
“你不是脑血栓。是创伤性脑出血。”陈熙南正忙着处理杏钰,没注意到段立轩痞笑下的东西,“恢复程度…现在还不好断言。再观察一段时间。”
段立轩右手掌摁着左膝盖,沉默了好半天。
“那胳膊啥时候给接?”
“要等消肿。下午骨科过来看,听他们安排。”
“行吧。这儿骨科我熟。”段立轩蔫嗒嗒地答应着,顺手挠了下胡子。顿了几秒,又在人中和下巴来回搓擦。后背沁出大颗冷汗,流星似的向下滑落。
紧接着他抓起枕边的手机,抖着手点开摄像头。定定看了一会儿,又把手机拿得更近些,几乎要贴上鼻子。用小指拨开鼻氧管,人中抻平在门牙上。
他浑身僵硬,像一座惊惧的雕像。只有两腮不住地翕动,好似有一股怒火在嘴里乱窜。
对段立轩来说,嘴唇上没毛,跟腚上没裤衩差不多。胡子不仅是个时髦配饰,更是他的自信,他的尊严,他男性力量的象征。
这场斗殴摧毁了他的健康,更夺走了他的体面。恍惚间,耳边又响起那个嘶哑黏稠的声线:“我说了,余远洲是我的。再有下一回,我打死你。”
‘打死你’三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像把三棱刮刀,狠狠扎进他的自尊深处。
身下是冷腻的泥沙,鼻尖是雨血的腥臭。没护住挚爱的苦闷,被宿敌击败的屈辱,被熟人背叛的羞耻,差点没命的后怕,瘫痪失禁的恐惧…
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哪怕稍微深想一步,都会掉进情绪的深渊。
或许是段立轩给人的感觉太坚强了。坚强到让人察觉不到他在承受痛苦。以至于他的每一次爆发,看起来都是毫无征兆。
哐当!!!
他甩出手机的同时,输液架也砸倒在地。软胶瓶被一脚踩扁,药水噗呲一声喷溅而出。飞到雪白的墙面,又顺着往下淌,像一道道眼泪。
还不待众人反应,他已经扯掉了身上的管子。拖着折臂瘸腿,趔趄着发疯。砸碎杯子,撞倒水壶。拍掉电视,抡飞椅子。
他浑身绷紧,像辆失控的战车。所到之处,皆沦为一片狼藉。尿管被生生扯下,身上的外伤相继迸裂。满胸满腿都是血,一滴滴地淋漓在地。又被他踩抹开来,变成一个个残缺的血脚印。
在这片沉默的打砸里,小弟们没一个敢吱声。垂着手臂,也垂着眼皮。
只有陈熙南在动。扶起输液架,拾起导尿管。捡走暖水壶,摞起藤条椅。甚至去浴室拿了两条浴巾扔到地上,用脚归拢着药水和玻璃碴,以免段立轩扎脚或滑倒。
一个在前面宣泄,一个在身后护驾。直到屋里已没什么好摔,段立轩累得堆缩在墙根。怒目四顾,像头被迫窘的野兽:“谁刮的!他妈谁给我刮的!操你妈!我操你妈!!!”
那咆哮惊惧绝望,惨烈得让人心酸。
像接近一只应激的小猫。陈熙南矮下身子,半步半步地凑上前。直到把手搭上段立轩肩膀,才轻声说道:“我刮的。你有不满冲我来,别糟践自己。”
段立轩一耸肩膀甩开他。刚想抬手打人,硬生生在半空中转成了指人。脸皮皱皱巴巴,嘴唇过电似的抖:“你他妈闲的?!”
“住院就别讲究时尚,一切以方便为主。”陈熙南手掌抵着他的食指,一点点包回他掌心,“你要喜欢,等出院再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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