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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副将拿块粗布抹了抹额角的汗,踟蹰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末将听闻先皇将位子传给了歧王。”
“是——那又怎么?”喻戟抬眸瞧他,明净的眼波中没有半丝笑意,“你瞧不上他?”
这喻戟啊,笑时叫人脊背生寒,不笑时又叫人如撞千针,那可真真是只有不熟识他的人儿才觉着他温润如玉——这人从来不是柔柔清风,而是个浑身带刺儿的龙牙檧木,百鸟不落。
那副将撞上他的眼神,局促地搔了搔头发,道:“那王爷不是蘅秦女人生的么?”
喻戟原先还在磨剑弄盔,这时候终于停了手上动作,哼笑一声道:“他母妃是蘅秦人又怎么?他不还是流着先帝的血?贪官的儿子未必贪,侩子手的儿子未必狠,难道蘅秦的儿子就一定杀人如麻?我瞧这些日子什么东西硌的身子疼,原来是因我挨着了你这块顽固不冥的硬石头。魏不重的遗风真是散得干净……”
那副将被他这么一说,登时羞红了脸,可他却也不甘落下风:“将军!这可并非因我固守门第观念,但凡见过那歧王的,无人不道其身上满是蘅秦架势……听说那人身上总还带着点腥味,平日里头指不定干了多少放血杀人的勾当呢!”
“好一个‘无人不道’!‘无人’‘无人’,难不成我就不是人?我与他相识二十余年,什么腥气真是一次没嗅到,也瞧不出他身上有什么蘅秦架势……好罢!你是贵耳,我是贱目。”
“将军!”那副将哪里敢这般得罪喻戟,高呼一声后连连向他请罪,腿一曲便打算跪下去,“末将未曾有半分轻视将军的念头意,方才不慎说错了话,还请将军莫要怪罪!”
喻戟伸手把他拦住,不浓不淡地瞧了他一眼:“我就这么个性子,嘴里也说不出什么中听的话,你跟了我有一阵子了,怎么还这般大惊小怪?你本是为我着想才开口,我这般刁难你,你朝我跪什么跪?”
那副将还是有些羞愧难当,只好抿嘴笑了一笑,直起身子退到了充当箭靶子的草垛旁,又道:“将军您可曾听闻翎州如今呈败势的消息?”
“你从哪里听来的?”喻戟抱着臂,银盔甲在秋日的照耀下闪着一点一点的光。
“末将今早到街上逛了一逛,大街小巷里都在传呢!”那副将收拾草垛,“侯爷和宋将军不也去的翎州?这会儿听到这消息怪叫人心里不安的。”
“战不休,什么败局胜局都说不准,让季徯秩忙会儿也好,魏千平的死讯若是传进他耳里了,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好事儿呢!”
那副将把手压在草垛上,蹙眉道:“顾家营里头的兵将可一点儿也不比北疆五大营的兵差,怎么今个儿落到这般田地、”
“顾家营的兵好,楚兵难道就差?当年叫魏翎州五老将狼狈北撤的难不成不是楚兵,而是恶鬼?楚国不过与魏相安无事几年,怎么个个魏人都把它当泥娃娃?你自负也就罢了,偏偏魏千平也是这般想的。翎州此战本就凶险,魏千平当时又颇自负,还以为楚国人是群不碍事的小喽啰,要给顾家营的粮饷那是一拖再拖,硬生生逼得顾阡宵大战在即还要上京讨粮。若非顾家名号响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不要脸的乞丐要入宫讨饭,哪里想得到是护疆要臣拿粮打仗。”
“倒也不是这般……”那副将开口,“先皇不也给翎州送去了鼎州的粮……”
“鼎州粮啊鼎州粮,魏千平他死要面子,干什么不好,偏要拿粮收买悉宋营将士。自讨苦吃不说,还害得阳北道遭逢旱涝双灾之时,各州余粮难调,不知饿死多少良民。”
那喻戟口气平淡,既叫人不出他怜民之悲悯,又叫人瞧不出他对魏千平怀着的究竟是爱还是恨。他只是带着嗔怪语气,好似那人儿没有死,好似这时他奔回缱都还能再窥得那皇帝的病容。
喻戟一刻不停地念着、念着,到后来他副将不知何时跟他告别的他都不知道,只是不断摆出魏千平干过的种种错事。
当他回过神来,那高挂苍穹的金乌已斜了。他这才发现——原来他自己也无法潇洒地从故友的离去中抽身。
他伸出五指,折了一只,愣愣地盯着,而后笑起来。
那笑瞧来好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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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缱都
魏盛熠坐在御书房等那礼部尚书贺原进宫,范拂则猫着腰给他递翎州千里加急的战报。那范拂垂着睫,没有要窥探的意思。那魏盛熠疑人还算有度,本就没打算往范拂面上瞧,只接过那战报拆开读了。
半晌,魏盛熠将那信搁在一旁,面上神情叫人不知他是喜是悲。只见他眉头锁起,嘴角却朝上勾了些许——这眉黛蹙损是为翎州安定不复存,是魏疆土不得归;嘴角挑起是为帝王大业将成,是为先皇业果再添,他已居高处,万丈冰寒容不得他当一座渡人的佛,
他瞧着那范拂磨墨,那黑亮墨汁模糊映出了他的半张脸儿。他原先只沉默地坐在那儿盯着瞧。后来不知怎么发了火倏忽挡开了范拂握着墨锭的手,将长指浸入了那墨中,把那半张脸搅碎,还张口问道:
“你常年跟着范栖,可曾听闻他论及宋家?”
“回王爷,不曾。”那范拂淡定地拿布吸去墨锭上的墨水,端端正正地将它摆在了玉墨床上。
“不曾?”那魏盛熠哼笑一声,“那本王问问你,你觉着本王该不该将那宋落珩送回鼎州?”
“奴虽不知哪般为上乘之法,却也曾听朝臣议论,放那宋落珩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范拂眼睑未掀,白净的面容上浮着些漠不关心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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