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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贾母面色阴沉到几乎能够滴下墨汁来。其实,问题的关键压根就不在于玻璃此人,而是贾母和贾赦所处的不同立场。撇开贾母偏心于贾政不提,在对待同贾政无关的事情上,贾母还是很有大局观的,至少她将荣国府的名誉看得极为重要,比她的生命更加重要。在贾母看来,那拉淑娴母子平安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至于幕后真凶,如今说是玻璃,但其实只是贾赦的一面之词,并无任何证据可言。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是玻璃所为,这会儿恰好是正月里,完全可以拖延几日,等出了正月,再随便寻个过得去的理由,将玻璃狠狠杖责一顿发卖出去便是了。如此一来,既能对先前那事儿有所交代,又能保全荣国府的颜面,毕竟丫鬟谋害主子也不是甚么值得宣扬的事情。最最重要的是,那拉淑娴母子俩这不都全须全尾的好好活着吗?“赦儿。”贾母深知贾赦的性子极为执拗倔强,因而她很是深呼吸了好几次,强行将心绪平复下来,尽可能语气柔和的劝慰道,“为娘知晓赦儿你对妻儿极为看重,倘若今个儿淑娴母子俩任何一人出了甚么差错,我立刻下令将玻璃乱棍打死。可如今,他俩安然无恙,你要是下手太狠了,咱们府上难免会落得一个苛待下人的罪名。”尽管卖身意味着连命包括将来的子嗣都归主子所有,可在通常情况下,主家并不会真正要了下人的命。本朝的律法有明文规定,若是卖了身的下人犯了不可饶恕之罪,主家可以将人送往官府,依律治罪。当然,若是府上对下人进行了惩处,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合法的,可若是因着惩处不当导致了人命案子,这也算是私刑。像荣国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偶尔弄死个把下人,的确不算甚么大问题,然而去年连着大半年,荣国府都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贾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因着这等小事,让荣国府名誉扫地。抬眼见贾赦仍只是铁青着脸不言不语的模样,贾母只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赦儿,你自己仔细思量思量,倘若这事儿传扬了出去,咱们府上岂不是又成了外头小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好好,也许你并不在意这些事儿,那淑娴呢?外头一旦传扬开来,淑娴还有刚出生才一个月的琮儿,不都得被人议论?这些,你都不在意?”“哼。”贾赦冷冷一笑,“说来说去,老太太您还不就是认为我妻儿之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吗?甚么外头传扬开来,这些都是废话!玻璃不过就是个卖了身的丫鬟,甚至不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子,今个儿我就把她弄死了,看谁敢说闲话!”顿了顿,贾赦死死的盯着贾母,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的锐利,甚至还有着些许恶毒:“还是说,玻璃根本就只是个虾兵蟹将,她背后另有主使之人?”“你你你、你竟是在怀疑我吗?”贾母一瞬间面色煞白,片刻的怔神后,是难以抑制的痛哭流涕,“好好,你去,你这就去杀了玻璃!我不管了,明明是为了府上名誉着想,最终却落了个幕后主使的名声!老太爷,您怎的就去得这般早呢?”贾母的哭声尚未落下,便见贾赦转身离开,登时,哭声戛然而止,贾母不敢置信的直起身子,先是向四下望了望,随后一把拽住了身畔伺候着的珍珠,带着惶惶的语气道:“赦儿呢?赦儿去哪儿了?”珍珠被唬了一大跳,好在她聪慧得很,忙定了定神,勉强开口道:“应当是去寻玻璃了。”“胡闹!”贾母登时怒不可遏,甚至一副想要立刻跳下暖炕追上去的模样,好在最终还是在珍珠和慌忙起身的贾政阻拦下,未能成行。就这般,贾母还是满脸的愤怒,指着贾政道,“政儿你还愣着作甚?立刻去追你大哥!别让他干傻事儿!”然而,贾政却只怔怔的望着贾母,面上神情莫测。见原本最为听话的次子都未曾将自己的话听在耳中,贾母一时完全无法接受。可惜,让她更为难以接受的事情还在后面。只因在愣神片刻后,贾政带着一脸的不敢置信哑着嗓子开了口。“母亲,您是不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大哥的感受?”贾母霍然抬头,难以置信的重复道:“我不在意你大哥?政儿!你到底在胡说八道甚么?!”“难道不是吗?也许,玻璃真的是无辜的;也许,正月里的确不能见血;也许,这事儿还有其他更好的处理方式……可母亲,那是我大哥,是母亲您的亲生儿子。玻璃不过只是个卖了身的丫鬟,就算今个儿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大哥这般想要她的命,您就不能遂了他的愿吗?”贾政喃喃的道,“我不知晓您到底是怎么了,假如今个儿我的珠儿告诉我,身边的丫鬟婆子欺负了他,他铁了心的想要那个人命,就算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让他如愿又怎么样?”“你……”“母亲,我不清楚这事儿的对错,可不过是个十几两银子买来的丫鬟罢了,就算今个儿是大哥的错,您就不能让他一回吗?多大的事儿。”贾政还欲再劝,一旁的王夫人拿手背轻碰了碰他,低声劝道:“老爷,算了罢,老太太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走!你们都给我走!走!”贾母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却仍倔强的指着挂着厚棉布帘子的门,愤怒的向贾政俩口子厚道。王夫人虽百般看不惯贾母,可这会儿也不会同贾母发生冲突,再一个,她清楚的知晓,在婆媳争斗之中,她那好夫君是绝对不可能帮衬着她的。当下,王夫人只缓缓的起身,伸手将贾政搀扶起来,俩口子很快就离开了荣庆堂。因着先前贾政在外头跪了许久,再加上再往前他还被贾赦狠狠的揍了一顿,待勉强从荣庆堂出来后,他就再也走不动道儿了。好在,软轿已经被抬来了,贾政俩口子很快就坐上软轿,一摇一晃的沿着被洒扫出来的小径,慢慢的回到了梨香院。一到梨香院,王夫人就立刻吩咐下人烧热水,又催促着贾政先去暖炕上坐着,要知道今个儿才正月初一,虽说寒冬腊月,可正月也不是闹着玩儿,在外头跪了至少有两刻钟,冻出毛病来一点儿也不奇怪。“老爷,您也是太实诚了,就算要跪,不能往荣庆堂里头跪?非要跑到外头,连个厚褥子都不带,您这是……”甭管先前有多少的矛盾,这夫妻原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更何况王夫人也清楚的知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改嫁。既然已经如此了,与其日日闹得不可开交,还不如想个法子慢慢的缓和两人的关系。也因此,早在去年那拉淑娴早产那一日,王夫人便已经趁机低头认了错,又因着王家那头态度摆得极正,慢慢的,贾政也就将先前那些个不愉快丢到了脑后。“我跟大哥讨了国子监监生的名额。”待坐到了暖炕上,又在身上裹了厚厚的被褥后,贾政才忽的挤出了这句话。只这话一出,王夫人直接就愣住了。国子监乃是本朝最高学府,虽说入了国子监也不代表一定能走上仕途,可不得不承认,一旦进入国子监后,甭管是科举还是将来的仕途,都会比旁人容易得太多了。像贾政,便是当初借了贾代善的光,得以进入国子监求学。只不过,贾政的天赋有限,别说国子监了,就是当代三位大儒亲自教导他,也没见成效。可贾政不行,并不代表珠哥儿也不信。纵是贾政对如今在家学的那三位先生颇有微词,也不能否认,那三位多少还是有真材实料的。抬眼见王夫人只傻愣愣的瞧着他,贾政轻笑一声:“怎么,你真以为我不在意珠儿和元姐儿了?我自个儿亲生的骨肉,如何能不在意了?对,先前我对珠儿是严厉了一些,可想当年我父亲对我何尝不严厉了?棍棒底下出孝子,好歹我从未对珠儿动过家法,了不起也就是抬手往他屁股蛋子上打了几巴掌,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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