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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气氛有些沉闷,那拉淑娴遂换了副轻松的笑容,语气轻快的道:“原也没甚么大不了的,珍哥儿本就挺胡闹的,也不止一次的在女色上头栽跟头了。左右咱们两家早已分府另过了,这事儿既有敬大老爷看着,索性咱们也偷回懒儿。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先前我瞧着珍哥儿也不过是挨了一巴掌,无妨的。”尽管当时的情况比那拉淑娴所说的严重数倍,不过因着贾母一早就晕了,没瞧见后续事宜,而丫鬟们也绝对不敢拿这种事情故意激怒贾母。至于贾敏,更是从头到尾都是听人说的,且其真实度有待商榷。因而,听那拉淑娴说得那般轻松,贾母也好,贾敏也罢,皆放下了心来。除名这事儿看起来很严重,问题是,既允许除名,那就同样也允许再将名字记上去。这贾氏一族的族长是贾敬,偏他又是珍哥儿的亲爹,甭管哪个都不会认为贾敬是真的想要置亲生儿子于死地。思来想去,估摸着该是贾敬还给珍哥儿一个狠狠的教训,这才有了先前那事儿。当然,也许贾敬会对独生子珍哥儿留手,可对于那个胆敢在荣庆堂里出言不逊的田氏,定不会留一分情面。贾母坚信,那贱婢定会不得好死的!同样相信这一点的,自然还有那拉淑娴。她倒不是对贾敬信心满满,而是对容嬷嬷有信心。想也知晓,即便她甚么都不曾说,以葡萄石榴或者其他当时在场丫鬟的性子,必然瞒不过容嬷嬷的。到时候……节哀罢!……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珍哥儿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贾敬竟会狠辣如斯。挨打并不稀罕,甚至珍哥儿都有想过他亲爹会不会一气之下将他活活打死,却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日会被逐出家门,且还从族谱上除了名。当荣国府诸人聚在一起享用小年夜家宴时,珍哥儿却拖着双腿,茫然的走在宁荣街上。夜已经深了,他离开宁国府也有小半日了,亏得在下半晌,雪已经渐渐停了,不然就他这种慢吞吞挪动的速度,还不等走出宁荣街,就已经成了活体雪人了。“怎么会这样呢?”珍哥儿仰着头看向夜幕,冬日里,不见一颗繁星,只有一牙弯月挂在天空,却也被厚厚的云彩遮得忽暗忽明。若非宁荣街两边都挂着灯笼,指不定他走着走着还能摔趴下呢。当然,即便有灯笼照明,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大爷,爷……我的爷哟,我走不动了,爷!”田氏的面色几乎比旁边院墙脚下的雪还要白几分,她原本身子骨倒是不错,可她的月份并不比那拉淑娴小多少,先前就已经怀了七个多月了。想也知晓,身怀六甲之人,身子骨本就比平日里虚弱得多,偏之前在荣庆堂里,愤怒之下的贾敬险些没把她一脚踹死。然而,即便她命大,肚子里的孩子却还是没了。也是,贾敬虽年岁大了,可身子骨素来硬朗得很,且他还是贾氏一族中少有的习武之人。当然,武艺可想而知,不过当贾敬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到田氏腹部时,肚子里的孩子是绝没有可能保得住的。七个月大孩子,还是已经成了型的男孩,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孩子没了,田氏有的却不是悲痛,而是茫然不知所措。其实,她本身也不过是个孩子,十五岁的年纪,说是妇人太牵强了,尤其本朝又不似前朝那般崇尚早婚,一般成亲也都是在十六七岁的时候。而事实上,田氏原本定了亲的人家,也是商量着等她满十七岁再嫁过去。“爷……”田氏一步一挪的跟在珍哥儿身后,即便珍哥儿本人已经走得很慢很慢,可她仍然没有体力跟上来,只能虚弱的唤着,“等等我,爷,你停下来等等我,我走不了了。”珍哥儿忽的停住了脚步,慢慢的转过身子,面无表情的望着这个曾经他深爱过的女子。也许,珍哥儿的确是个很花心的人,不过他跟贾赦却有着极为明显的差别。贾赦此人,严格来说那不叫花心,那叫无情,甭管是头一个开脸的丫鬟,还是之后疼宠了一段时日的通房,或者是重金买来的美人儿,他皆不曾放在心上。于他而言,通房丫鬟就是个玩物,还是那种只要花了银子就一定能够买到的寻常货色。所以,贾赦从不会不舍,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对玩物上心。可珍哥儿却不同,毫不夸张的说,他对所有沾手过的人都曾动过真心。更具体一些的话,对于整个田氏一门,包括已经半老徐娘的田老娘,或者是才十三岁大的田二,他都曾经动过真心。是的,真心。心是真的,就是还不值钱了。“我后悔了。”蓦地,珍哥儿站在半化掉的雪渣子上,望着田氏,面无表情的道,“我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对不起,我后悔了。”“爷,你说甚么?”田氏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来之后,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似的扑了上去,却没想到珍哥儿猛地后退了两步,她只重重的砸在了雪地里。准确的说,是先被笤帚扫过又被无数人踩过的乌黑腌臜的雪渣子上。偏田氏依旧穿着之前那身裙袄,下摆处全是血,棉裤倒是被好心的婆子换过了,可鞋子却并不曾换,更别说她下边根本就没有流干净,小半天的工夫,早已足够血水再度,慢慢的渗出来了。雪,本是这世上最洁净的东西,同时也是最容易被污染的东西。当黑色的雪渣雪水跟血混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刺鼻的味道,以及令人触目惊心的情形,足以让一个意志本就不坚强的人彻底崩溃。只是崩溃的人却不是田氏,而是珍哥儿。“我错了!我知晓错了!爹,爹!爹……”珍哥儿忽的转身狂奔起来,却并不曾真正的跑远,而是再度回到了宁国府大门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叫着求着贾敬回心转意。他知晓错了,他真的已经知晓错了,只要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发誓绝对不会再犯浑了。甚么真爱,甚么女人,这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建立在他是宁国府大爷的地位上吗?倘若他不再拥有之前的身份,他还剩下甚么?“爹!爹!求求你了,爹!娘!娘,娘您救救我!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忤逆你们了,我真的知晓错了!我不会再犯了,求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罢!我不要田氏了,我……对,都是田氏的错,都是你的错!!”蓦然间,珍哥儿一脸凶猛的回身向田氏猛扑上去,双手死死的箍住田氏的脖颈,咬牙切齿的道:“都是你的错!你是害我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都是你的错!你个贱婢,你怎么不去死呢!!”不远处,荣国府角门被打开了一小半,容嬷嬷阴测测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的狰狞恐怖。☆、夜已很深了,莫说主子们,连下人们也都歇下了,只余门房的婆子以及守夜的丫鬟还凑在炉火前,或是悄声说着话,或是低头做两针绣活,再不然就是拿先前主子用剩下的点心果子填填肚,正好昨个儿小年夜留下了不少的好东西……容嬷嬷悄无声息的进了二门,门房的婆子瞧了她一眼,却又立刻侧过头去忙自个儿的了,权当没瞧见异常。待容嬷嬷顺顺畅畅的回了荣禧堂后,却并不曾回那拉淑娴跟前说话,而是径直去了西厢房那头。荣禧堂的正堂并东西各五间耳房都是属于贾赦和那拉淑娴俩口子的,至于两边的厢房,东厢房归了琏哥儿,西厢房则是属于十二。而迎姐儿原先尚不曾送到荣庆堂养前,则是跟着那拉淑娴住在耳房里头的。西厢房里,地龙烧得旺旺的,且点了个熏炉,并两盏琉璃灯。十二正坐在琉璃灯旁,拖着腮帮子发着呆。见容嬷嬷过来,十二猛地回神,打发走了身边伺候的丫鬟,道:“嬷嬷,如何了?听林姑姑说,贾珍那蠢货真的被逐出家门了?还改了族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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