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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冷冷的瞥了那拉淑娴一眼,旋即只沉默的坐在贾母下首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她身畔的贾政则是扫了她一眼,满脸的疑惑不解。至于两房的通房姨娘则都立在角落上,同荣庆堂的丫鬟们站在一起。见众人都到齐了,贾母皱着眉头思量了许久,才缓缓的开口:“咱们是一家子,有些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了,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政儿媳妇儿认为珠儿的病另有隐情,你们是如何想的?”只是起了个头,就用尽了贾母全部的心神,按着她的想法,珠儿都已经病了,不静心调养着,闹这些事儿能如何?至于王夫人那个无缘的孩子,可惜是可惜,只是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再怎么折腾,那个孩子也不会回来呢!贾母的心态,是大部分人都会有的,他们只会觉得应当宽容待人,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了,损失已然注定,闹出来反而显得大家都没了体面。最常听到的言论便是,你已经承受了这些痛苦,何必让旁人也跟着如此难堪呢?又或者,他已经知晓错了,你就不能宽厚一点儿原谅他吗?还有更多令人恶心的话,就好似受到伤害的人理应将这口恶气硬生生的吞下去,甚至不原谅都会变成一种罪孽。那拉淑娴冷眼瞧着贾母的无奈,心中却是嗤笑不已。其实,撇开王夫人被人利用这事儿不提,单从事情本身来看,王夫人的确是个受害者,完全值得旁人同情。甚至说,假若今个儿真的是因着十二惊吓到了珠哥儿,以至于发生了后续的事情,一句年幼无知就真的能将所有的事情掩盖过去吗?显然,并不能。不由的,那拉淑娴想起了前世自家发生的一件事儿。对方是她的堂妹,当然不是很近的关系,她的父亲和对方的父亲是堂兄弟,不过因着年岁相当,她和那个堂妹关系还算不错,甚至还盘算着到时候一起参加大选,若是有幸入了宫,也要相互扶持。然而,就在大选的前一年,堂妹却遇到了意外。那可真的是一个意外,堂妹有个尚且年幼的嫡亲弟弟,当时约莫才六七岁罢,小孩子不懂事胡闹,拿着弹弓去园子里打鸟,不曾想偏了方向,打到墙头后又反了过来,正中刚巧路过的堂妹左眼。堂妹瞎了左眼,别说大选了,嫁人都成了一个极为困难的事儿。她那闯祸的嫡亲弟弟吓得险些失心疯了,甭管从哪方面看,那孩子都不是有意如此的。可最后呢?那拉淑娴清晰的记得,出事以后,堂妹由奶嬷嬷、丫鬟们精心照顾着,而她的父母祖父母却忙着去安慰她的小弟弟。是啊,错误已然造成,他们家已经损失了一个嫡出姑娘,真的再也损失不起了。‘你失了左眼当然痛苦,可你弟弟懊悔死了。你伤在身上,他伤在了心底里。你的伤会痊愈,他这辈子都要恨死自己了。’‘原谅他罢了,安慰安慰他,到底他是你的嫡亲弟弟啊!’‘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比你更为痛苦悔恨,你忍心他这辈子都毁了吗?’‘为何你会这般狠毒?连句原谅都不愿意说?’‘像你那么心狠手辣的人,我再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女儿!’当那拉淑娴过了大选,即将嫁入宝亲王府时,她去看了堂妹,看到了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的堂妹,那个时候,堂妹说她不愿意原谅,她真的不愿意去原谅,她这辈子都毁了,为何要逼着她去原谅呢?那拉淑娴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只默默的进屋,又默默的离开。不过,平心而论,换作是她,她也绝不会原谅的。凭!甚!么!最后的最后,堂妹死了,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悬梁自尽。临终前,留下了一封绝笔,上头用鲜血写着一行字。‘想要我的原谅以安你们的良心,但是我偏不!是你们逼死了我,即便到了阎王殿上,我也绝不原谅!’是啊,绝不原谅。也许宽容大量是一种美德,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了这样高尚的品德。对于王夫人不明是非的乱咬一气,那拉淑娴是有些不悦,可更多的却是同情和怜悯。尤其见了贾母这副息事宁人的模样,更是不由得想起了打小一起长大的那个堂妹。——都说年少时候的感情是最为真挚的,倘若当年堂妹跟她一起参加大选,或许会有一日成为相看两厌的仇人。可是,堂妹死得太早了,以至于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悲伤和不舍。“老太太。”那拉淑娴上前一步,摆出最得体的笑容,仪态万千的道,“我也想仔细分说一番。譬如,我房里的通房丫鬟告诉我的某些事儿。”贾母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那拉淑娴口中所说的通房丫鬟是何人,当下便将目光望了过去,同时下意识的开口道:“甚么事儿?”琥珀哆嗦了一下,旋即狠狠的一咬牙,上前几步跪倒在了贾母跟前。“回老太太的话,是关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那个……老太太,是赵姨娘,一切都是赵姨娘干的!是她害了珠哥儿,害了二太太,说甚么二太太害的她母女分离,她也要让二太太尝尝这个滋味!”“不!!”赵姨娘也在此,听得这话后,登时面色大变,连滚带爬的到了前头跪下,还不忘恶狠狠的剜了琥珀一眼,“老太太,她在说谎,我才没有这么做过!”“她有!老太太,我发誓我说的全都是真的,是她吓唬珠哥儿,还在二老爷跟前吹枕边风,让二老爷对珠哥儿愈发的严苛了。再后来,也是她说的怕给老太太过了病气,逼着二老爷将珠哥儿挪去了梨香院。还有,原本软轿是不会翻的,但是她在地上撒了水,踩在雪上哪里会摔倒,只是雪下头是冰呢!当时一通忙乱的,只怕没人会注意,回头仔细问一问,定能知晓原委的!对了,她的病是自己冻出来的。梨香院虽有火龙,可她那房里还是需要点炭盆的,老太太可以让人去点点,炭火的数量是有定数的,她比旁人多了好几盆子的炭!”“你……你为何要害我?这不是真的,不是!”赵姨娘慌了手脚,虽说琥珀说的多有牵强,却离奇的猜对了大半的事情。尤其最后那一个,非但是真的,且还有证据!“老太太让人去查罢,炭的数量,还有正月初一那日抬软轿的婆子们,就算当时她们被吓住了,事后一定能回想起来的。对了,赵姨娘说她跟前没有伺候的人,还说她那个妹子年前就走了,可我分明记得,初五那日还见过她妹子的。”赵姨娘面色惨白,她有心辩解一番,说吓唬珠哥儿的人并不是她,说雪地上根本没有洒水,说她压根就不知晓王夫人有了身孕……可是,她张了张嘴,甚么也说不出来。徒然间,贾政起身上前,带着一脸的震惊道:“我不知晓她有无吓唬珠儿,可她确是几番劝我对珠儿严苛一些,棍棒底下出孝子,小孩子不打是不行的。对了,正月初一那日,也确是她同我说了孝道,很是委婉的提了老太太您身子骨不好,极易被过了病气。”甭管贾政有多少缺点,可他的为人却是被所有人认可的,至少他这人绝不会胡乱扯谎。也就是说,旁的也许是凑巧,可这两点却是实打实的。贾母冷着脸唤了最为信任的赖嬷嬷亲自去梨香院点了炭的数目,就像琥珀所言,荣国府做事极有章程,一应份例都是有定量的。且虽说赵姨娘被称为姨娘,可事实上,在荣国府里,姨娘和通房丫鬟都是拿的二两银子,其他的份例也皆是一样的。为了保险起见,赖嬷嬷还去周姨娘和琥珀房里看了看,虽说数目并非完全一致,却相差不多,唯独赵姨娘房里的炭莫名的多出了三盆。“真相”大白。☆、真相。有时候是真的大白于天下,然而在更多的时候,却只有荒诞二字可以形容。且在不同的人眼中,亦有不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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