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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六刻。
螳螂与老靴白头土脸地分别从米面缸里钻出来,二人听得清楚,方才一并来的有客栈里的伙夫与衙役,要将火锅呈到前堂去。这对雌雄大盗闻声虽然心焦,但不知彼此作何打算,又恐贸然出现被人家乱刀砍死,就只能等到后厨空无一人之后才敢现身,螳螂一股脑地埋怨着老靴懦弱愚钝,却忘了分明是自己出的主意。
“唉,至少咱们现在还没暴露,这些官兵似乎也都朝酒楼里面聚过去了——虽然咱们现在不方便取宝鼎,但等到晚宴结束杂役打扫的时候再来这儿取也不迟。”老靴把自己的外衣翻过来擦拭着满头满脸的面粉,悻悻然地应付着心仪之人:“这么多锅子,哪里有人在意多一个少一个的?”
词不落地,螳螂驳道:“你傻啊,那胡商还在宴会上呢,他还能认不出来自己的锅?”可能又觉得发脾气也没用,又道:“算了,咱们现在到手的东西也不亏,还是等我爹发号施令吧!”
二人回了卧房,与安然归来的大阿公聚首,三人又是就变故商讨一番,戌时过半那宴会便三三两两的散尽。大阿公耳力惊人,听得外面似乎有官差挨门挨户地进行搜查,又担心房内大厨尸首暴露,连忙招呼着先离开此室。
月过柳梢,一老二少正伺机找个守备松懈的地点出奔,却意外撞上早已实际上分道扬镳的双蛇。
“真是……山不转水转啊。”双蛇见三人同行却也毫无惧色,丑恶的面容之上狞笑毕现。
“如今你也得了宝鼎,那是你的本事,咱们各走各道。”大阿公沉着道,在此地与对方发生冲突定会引来官差,三人至此已经萌生退意,还是留这蠢货替他们担着杀死大厨的罪名好了。
“不就是想把你们干的好事都嫁祸在我头上么?”双蛇闻言又怒笑,他得手之后第一时间也出不了大门,索性便去老靴那探口风,不见三人踪迹却意外发现了大厨的尸体,稍微想了一下便猜到三人八成也和自己打一样的算盘,却是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离老远便看见了老靴猥琐地抱着宝鼎逃窜,只是当时官兵众多他也不敢追,在此相遇也算是天予良机:“东西现在在你们手上吧,把它交出来。”
大阿公正欲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将祸水东引,老靴好显眼的脾气却按捺不住:“你以为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我们三个?”
“那你可以先来领死。”双蛇执判官笔宣告了自己的发难,而大阿公也不再说些什么多余的话,与女儿和准女婿一同亮出兵器匆忙接战。
虽然已年老体衰,但瞬间的出手还是如往常般凌厉,拐杖下端的锋刺直戳双蛇的要害,然而这恶汉也不愧有莫大自负,一拨一弹便将力薄的大阿公手杖击飞至一边,哪怕螳螂与老靴联手掩护,失了兵器又被突然收发作长鞭般使出戳中腿根的大阿公也没撑过二十个回合,被双蛇信手戳了心窝。
“你!”老靴见恩师暴毙,怒不可遏,竟然又与双蛇独斗了十几招,强弩之末时又呼唤螳螂相助,但哪里想到女子居然还在一旁愣神,分心之际又被判官笔伤及左目,那笔尖如蛇般咬住,竟上演扯出眼睛的骇人一幕——而双蛇怕对方痛叫出声,闪电般地又在对方咽部掏出两个血洞来,任凭那尸体直挺挺地倒下。
“我给你两个选择……把宝鼎交出来然后滚得远远的,或者现在就送你们团聚。”恶汉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二人之后,又恐打斗的声音引来守卫,便提了失神的螳螂而走。
…………
宿秋月已坐在程昭国的卧房内唱起了独角戏,虽然那婉转的唱腔依旧悦耳,但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几乎是全凭本能地在哼曲。
“你这贱奴,本官要你唱戏是赏你,你却在这里摆一张臭脸给谁看?”在那忍了足足有两刻钟的程昭国再也按耐不住,登时便踹翻了面前的凳子,伸手要打,却被宿秋月伸手将拳头拦住。
“程大人,宿某虽一介微不足道的俳优,但也不是随意任人折辱的。“名伶双瞳一瞪,竟是有些寒光隐隐若现,竟将程昭国吓了一跳。
“你还敢忤逆本官?信不信明日我就叫你那劳什子锦袖园灰飞烟灭?”程昭国恼羞成怒地挣开宿秋月的钳制,又以权势恫吓道:“真以为在圣上面前露个脸就成角儿了?我告诉你,像你这种奴才老子想捧起几个就能捧起几个,想把你踩在泥里一脚下去能踩死十个!”
见宿秋月默不作声,程昭国便以为对方是屈服了,竟然将手伸过来要解对方的腰带,宿秋月哪里肯让?只不过他心中仍有所忌惮,便只奋力阻挡却不还击,而程昭国或许也是耻于让侍卫见到自己这般丑态,也没有高声厉喝。一时间这两个大男人竟然在地上撕扯起来。而程昭国也是恶向胆边生,竟然双手扼住了宿秋月的咽喉,要将这名伶当场掐死泄愤!
性命垂危之际,宿秋月也无需再忍,终于使出自己武行多年的真本领来,只朝着程昭国的颞部太阳穴奋力打了一拳,程昭国顿时便没了气息,肥硕身躯歪倒在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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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里逃生的名伶推开那油腻的皮囊,靠在墙边大口喘着粗气,比起被一个男人所侵犯,他更不能接受的是自己身上的秘密被别人所知晓……
他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好人,可对小镜子的安排也并非是全盘利用,至少在今日事发之前能满足这个与自己同病相怜少年一个愿望,也好过让那孩子像自己似的凄惨半生。
同病相怜……虽然宿秋月不是天生残疾之人,但也不妨碍他对小镜子抱有同情之感。
就连锦袖园里,也只有过世的老班主知道,名动天下的宿秋月是一个阉伶。
宿秋月八岁时,父母死于一场大旱,很难判断他们是做了个胀肚而亡的饱死鬼还是被饥饿感折磨至生命的尽头,但宿秋月从此就开始了他流浪的生活。
与生俱来的天赋像诅咒一般困住了这个苦命孩子,他被一个想要靠着猎奇节目进行投机的戏班相中,强行变成了罕见的阉伶来训练曲艺取悦权贵,直到成人才从那绝望的炼狱当中逃脱。他只有唱戏这一技之长,可这生存的本领却恰恰是他噩梦的源头,直到锦袖园的老班主招揽了他,那位慈祥的老人乐此不疲地收养着一个又一个可怜的儿童,却并非以虐待折磨他们为乐,而是真正将他们当作人来对待,这番举动最终感化了宿秋月,也使得他对老班主坦诚心扉。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宿秋月强行练就出了寻常男子的低音,尽管老班主生前多次劝告他忘却心魔,可直到今日他也没能彻底面对。
或许台后的犹豫并非出于能否复仇的考量,而是他对自己敬爱的长辈一生心血的踌躇,可如今自己已然杀了一个官员,明早太阳升起之时,锦袖园怕是就算毁在自己手上了——那再杀一个也就无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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