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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第1页）

&esp;&esp;本来事是好事，名是美名，没什么可怪之处。

&esp;&esp;但一想到她当时已经是誉满扬州的司徒府掾，却和他的从兄谢尚谈论他七八岁的事，还……还连他穿什么都拿出来说。

&esp;&esp;谢安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多想，仍然不免生出几分又羞又气情绪。

&esp;&esp;倒是谢尚虽然奇怪他反应过度，但想想自己至今也常为她心绪起伏，顿时先存了理解之心，不仅见好就收，更温言勉励道：“琳琅谓卿日后德望、雅量都不会缺，只是雄心壮图稍逊。按我说雄心壮图才是肇祸之由，连魏武那样的人都无可奈何，本朝更是靠宽政息兵取悦人心而得国，安石这样方是最佳。”

&esp;&esp;三国豪雄不能使天下统一，反而在欺负孀妻弱子的司马氏手中三家归晋，四海归一，这让晋人的观念相比汉魏时人产生很大转变。

&esp;&esp;“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士大夫之心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士子之心取代，不仅寻常百姓不再关心帝王家姓，连谢尚这样事功心很强的人想的也是提振门户，扬名显亲。家国家国，有家才有国。

&esp;&esp;谢安听到此时终于开口：“若连当轴士族都无一丝志气，徒作楚囚相对，也无今日之江左。她自己有宏才伟略，自然期望遇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人。”

&esp;&esp;一开口却是为王琅辩解，认为她出身当轴士族，没有这样的志气才让人失望。

&esp;&esp;谢尚心中越发觉得好笑，一本正经向他点头道：“安石方才说素未相识，不必相见，对琳琅的心意却了解得胜过相知多年之人，可见古人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之言并非虚妄。”

&esp;&esp;谢安已经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在心思未定时登门拜访这位从兄，明知道对方最擅长察言观色，还自己撞到他手上。

&esp;&esp;但他性情到底坚韧，难为外物动摇，几句之后终是平静心湖，顺着谢尚的话语直言指出：“事到如今，明眼之人谁看不出王寻阳的心意。然而三年之前，了解她心意的除了王家之人，莫过于仁祖。”

&esp;&esp;谢尚脸上的表情收敛了。

&esp;&esp;他看着自己这个从弟，想起好几次谈话中走神之后，再回过神，总会对上对方若有所思的目光。

&esp;&esp;果然，就听谢安问道：“仁祖蹉跎三年未娶，可是为了王寻阳？”

&esp;&esp;金风细细，摇落一地灿烂黄叶。

&esp;&esp;谢尚沉默到杯中茶水从滚热至冰凉，阳光从窗口倾斜投射到身上，才从芜杂思绪中恢复清明，姣好到妖冶的眉目略微凝起，流露出一段天然风流：“怎么人人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王渊猷问过、袁彦道问过，现在连安石也来问我。王渊猷问我是因为他妹妹无人堪配，袁彦道问我是因为他想嫁妹给我，安石又是为了什么？”

&esp;&esp;谢安平静回视，眼眸如湖海：“为了不留遗憾。”

&esp;&esp;谢尚将他的答案在内心回味一番，自己放下杯盏，向后方凭几一靠，颀长秀拔的身姿有如玉山将倾：“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自己。”

&esp;&esp;他本性率真，对着比自己年少许多的从弟并无轻视，王允之是当轴士族琅邪王氏子弟，袁耽和他快成姻亲但毕竟还是外人，倒是谢安与他同宗同族，情真意厚，为人行事又可信赖，让谢尚将无人深夜里一遍遍自己重复给自己听的话语对他也说了一遍：“琳琅昔日说我在野可为名士，在朝可为名臣，在方镇则可为名藩，我以她为知己。后来我发现这话其实更适合说她自己。”

&esp;&esp;“阿姊士之耽兮

&esp;&esp;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esp;&esp;有那么一段时间里，谢尚觉得自己与王琅处境相同，都是涸泉之鱼，羁网之鸟，独自背负着支撑门户的责任，天性里的率真洒脱都是在樊笼里苦中作乐的倚仗，让那些沉重的悲苦不至于压得人喘不过气。

&esp;&esp;所以相互理解。

&esp;&esp;所以相互勉励。

&esp;&esp;司徒府内，石头城外，竹格渡口，清溪河畔，多少次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会心处尽在无言中。

&esp;&esp;但要说除此以外的想法一点没有，连谢尚自己都无法骗过自己。

&esp;&esp;承认对她动心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

&esp;&esp;毕竟他们有那么惊艳彼此的初遇，那么别开生面的独处，又有那么传诵一时的重逢。

&esp;&esp;那日婆娑竹影之下，从她眼睫间泫然流下的晶泪仿佛滴在他的心湖，每次回忆起都会荡起阵阵涟漪，让他内心深处对她始终存了一分爱怜，提醒他时时绽放在她脸上的笑容有多么来之不易。

&esp;&esp;司徒府内的剑舞与琵琶是她与他兄妹团聚

&esp;&esp;得到离开任地回京过节的许可之后，王琅乘船自寻阳东行建康。

&esp;&esp;行李、路线、船只，一切都早安排好，又是沿长江顺流而下，虽然秋冬水枯，不如春水涨满，依然有云飞鸟逝，风驰电掣之感。

&esp;&esp;王琅披上鹤氅站到甲板前端，劲风飒飒前吹，两岸飞速倒退，船头破开水浪的声音与水鸟白猿鸣啼的声音交织成曲，让她忍不住如魏晋名士喜爱的那样发出长长的吟啸声。

&esp;&esp;书佐梁燕站在她身边陪侍。

&esp;&esp;他是庇托在王家的佃户之子，因为被王琅发现经常在墙边听她和王允之诵读，又用沙土与树枝独自偷偷练习写字，便给了他将刻在竹简上的书籍转誊到麻纸的抄写活。

&esp;&esp;魏晋之际的文献书籍几乎被士族垄断，除了《论语》、《周易》一类儒家经典天下传抄，大量珍贵书籍被秘藏不宣，有些极珍贵的秘籍连兄弟之间也不会共享，只传给最爱重的弟子。就如王羲之的父亲王旷将前代记录书法要诀的《笔说》秘藏在枕中，被十二岁的王羲之发现，从枕中偷出来阅读。

&esp;&esp;王琅让他誊抄的书籍主要是王舒多年从各地辗转收集来的韦编竹简，不像《笔说》、《延年方》那么密不外传，胜在数量可观，内容庞杂，经史子集，无所不包。王琅嫌竹简笨重，不利于她做索引分类与字典式阅读，就想把塞了几屋子的竹简统统都转换成带有索引的纸本。

&esp;&esp;对王琅，这是枯燥乏味的苦力，对寒门子弟，这是遍求不得的接触书籍纸笔的机会。梁燕对此非常珍惜，办事也办得极为漂亮。

&esp;&esp;他先是询问王琅何时需要抄本，得到答案后自己估算时间，抄一本背一本，数年如一日的刻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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