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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乐湛看着她缓缓点头,“好。”
一旁站着的扶疏瞧着两人说话,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有着激动的感觉,心涛阵阵,却是很柔和地冲击着她的心房,让她止不住地想流泪,笑着流泪。
日头偏西,已经疼过一阵的许乐湛有些气虚地看着金光灿亮的日头,渐至转成血红,翻落在青山之后,终于无形,只隐约可见霞光万道。
苏绵翼捣药的手一顿,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沉郁,并不开口说话。气氛有些凝重,许乐湛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力得很,申时那场腹痛,他很硬气地没吭一声,但那如肠寸断的绞痛,也费去了他大半力气,让他浑身都无劲极了。
扶疏忽然有些怕了,多年前,她曾看到过一次,那时大少爷还只十七岁,她也还小,但那记忆却是深刻的。阒寂的冬夜里,只有不停地喘息着,大少爷原本玉润修长的手指只是攥紧着被衾,狠狠地,死死地,他咬了破唇,却是一声不吭,只听得到他不时急促地喘息声。那时的庭院静极了,老爷刚过逝,夫人心如死灰,只是呆呆地瞧着床上不停辗转,难以平静的大少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全靠太夫人一个人撑着,她撑着痛失爱子的悲伤,她撑着儿媳垮下的意志,她更撑着大少爷深重的病痛,白发苍苍的老大夫一夜夜地诊,她便一夜夜地守。
她记得到最后,大少爷终于撑不住昏过去,她想上前替他盖好被子时,大少爷的手仍是死死地抓着被衾,眉宇间锁成一片坚忍的沉重。她吓死了,好在还有当时仍未过继的二少爷在旁将大少爷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如今,如今这二少爷远在陈州,这可怎么办?她悄悄退后,想去找心目中最后也是最稳的一个依靠,太夫人。
“扶疏,不必去了。”许乐湛靠在床上道,“你吩咐下去,今儿谁都不许过俯园的大门,就是夫人、太夫人也不许!听明白了没有?”
“大,大少爷……”扶疏泪盈于睫。
“你也不必进来了,就在园外守着。”过往的记忆,她有,他也有,那时就是奶奶坚韧的眼神让他痛得只能咬破唇也不敢开口呼一声,就是娘近乎痴呆的眼神让他连想打个滚都拚命忍住。如今很可能旧事重演,他只想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苏绵翼沉默与坚信的眼神让他瞧着心里放松多了。
“还愣着干什么?”他见扶疏没动,不由语气加重。
“是。大少爷。”扶疏抹了抹泪,跑了出去。
苏绵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人赶走,鼻端嗅到室内泛开一层淡香,渐趋浓稠。‘冥思’起了。她走到床边,伸出纤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扣上他的关尺。
左关时而浮滑,时而宏大,一扣一沉,又觉迟缓。正是体内阴阳不顺,冰热相冲之症。她朝床上拢紧了眉的许乐湛看了眼,他牙关紧闭,额上汗湿一片,发丝俱粘在一处,想是早就忍耐多时。
她切脉的手忽然就往下一滑,握住了他的手,将那本扣着被衾的五指,绕上自己纤白的细手。她感觉手上的力道一紧,便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夜还正长,这还只是开始……
“苏……绵翼,你……你和我说说话吧……”许乐湛汗透衣衫,那苍白一片的面容上,只剩下唇际的一抹红痕鲜浓得带着点凄厉。发丝俱贴在脸颊上,衬着极白的肤色一看,竟像重墨勾勒一般。
“说……什么呢?”苏绵翼看着他,心中有着担心,看他浊重的呼吸,看着他时而颤抖的手,看着他忽而发冷,忽而发热的难抵痛楚,心有点乱,虽不复当日替产妇接生般毫无面对病痛的经验,但心境却是完全两样。他身分娇贵,又是这般如画的人物,似乎这般病痛于他极不恰当,这不恰当从心底勾起她一种说不出的烦躁,直想着要把那‘冥思’给掐出来,然后再把全天下的玲珑都给灭了。
“随……随便说,什么……都行。”他体内的寒气不断往上涌,但皮肤着手处却是极烫,他触到外界被衾的冷,这冷就像针刺入肌肤的感觉,让人瑟缩。但这冷却又消不去他外在的烫,汗出淋漓,他感到自己像是由水中捞出来般。
苏绵翼抓紧他的手,说说话也好,她也想努力忽略他现在的这种痛苦的表情。“那……就说说我小时候吧。”
许乐湛感觉到她温凉的手上传来的力度,像是柔滑的丝绸轻轻地包裹住他的灼烫,然后由此侵入一角,使这因冰火相煎而成的脏腑剧痛渐缓。
“我小时候有个爹爹……”
才初听这第一句,许乐湛就忍不住泛起一笑,随即连呼两大口气。她……呵呵,谁家孩子没有爹?
苏绵翼看他一眼,目光中渐渐染上一层悠远,也让许乐湛的心莫名地一静,“爹爹是个读书人,小时候他对我念书看得很牢。我一会开口,他就教我认字,背书。爹爹好像以前参加过科举,但可能是没中吧……我记得爹爹总是喜欢喝酒。他也喜欢画画,所以家里没钱了,他就让我拿着他的画去换酒喝……他从来不骂我,还给我起名字……”
许乐湛听着她淡渺而悠长的嗓音,感觉自己体内的寒气退下去了,但又缓缓升起一股如火烧火燎般的灼烫,很热,让他几乎想一头扎进府里的冰窖里。但他仍努力将心思放在苏绵翼说的话上,努力使自己思考。……还给她起名字……嗯?名字不是从小就有的么?难道她……他看向她,由那双满溢着怀念的眸子里,他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堪的疾苦与磨难。
“他说‘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翼儿,你可背熟了?这便是为父的期许,寄予在你的名字里呢!纵使我已枯朽,便寄予汝身,定要你福泽如川之流,绵翼不绝。’,爹爹虽然喝酒,但一直未让我饿着,直到那一年……”她顿住话尾,开始沉默。
许乐湛深长地看着她,将被她包在掌心的手紧了紧,反握住她的手。他微诧,竟发觉似乎那种渗透着秋意清凉的感觉都由这手心丝丝传入他的心底,将那份本该难受异常的感觉稍稍压住,不至让他疼痛欲昏。
“那一年,镇上起了温疫,先是生畜相继死掉,再是吃了病肉的人一个个开始病倒……后来整个镇上的大人都染上了,再后来开始死小孩。爹爹他赶我走,因为他也染上了。我不敢不听他的话,只偷偷跑到山上,晚上再下山来躲在窗下看他……他就在我第三个来的晚上……我再也没见他醒过来……”
他听着她平静述说下的哽咽,那种无声无形的哽咽让他的心缓缓抽紧,放开一直咬着唇齿,吐出一句:“后……后来你怎么会在……在平岩?”
忽然间苏绵翼白净的脸上现出几分迷茫,口气略带疑惑,“我一直在爹爹身边,肚子很饿,就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来了一个一身黑衣的怪人。他年纪很大了,看人的眼睛很吓人,他看了眼我爹爹,就把我抱起来带走了。那天,正好是中秋,我七岁半……我大概和他吵过闹过,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被关在一个山洞里头。那怪老人睡在一张石床上,整个山洞很亮,里面有一些会发光的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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