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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很醇厚好听,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朝颜亦如小学生般认真地听着。世外桃源。她真不知道除了这四个字,还有怎样的文字可以形容。她回眸朝齐唯杉微笑,算她贪心吧,若是每年可以约上家人和知己来这样的地方小住,任时光凝结,任世间喧嚣,一概不理,悉数抛开,盛夏光年,逍遥闲散,该是多么美好。她突然开口,几乎是同时,齐唯杉也开口:“希茜公主?”两人一时错愕,旋即都会心微笑。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王室夫妻俩在山上的小木屋里,希茜给弗兰茨擦鞋,间或调皮地吐上一口唾沫到鞋子上。难忘那个可爱的笑容。她是他们那代中国孩子年少轻狂时共同的梦中情人。又怎能忘记,温暖的午后阳光下,那个明眸皓齿落落大方的少女,唇角绽开灿烂而略带狡黠的笑,一扬手,一转身,一回眸,没有钓到鱼,却钓到了此生不渝的爱情。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朝颜回眸,朝身后那个人微微一笑。黑暗中,齐唯杉缓缓俯下身,他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沐浴露混杂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他盯着她,半晌之后:“困了?想不想睡觉?”舟车劳顿,他心想,答案或许显而易见。尽管他自己其实一点睡意都没有。出乎他意料的是,朝颜不答,又过了很久之后,她缓缓伸臂,缓缓搂住他的脖颈。齐唯杉屏住呼吸,他的声音有点哑哑地:“夏朝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然,朝颜淡淡地:“那么你呢,你知不知道,在这种时候,你的问话非常煞风景。”她是一个成年人,她是一个嫁过两次的女人,她又怎么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只是,她的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如果,如果,如果当初……她把脸贴到了他的颈窝。就只听到两个人的呼吸。轻浅。粗重。粗重。还是粗重。轻浅。……终于,在朝颜忍不住这份难堪的,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猛地呛咳了一声出来的同时,漫长寂静的黑暗中,齐唯杉脑海中那根弦骤然绷断。他几乎是劈头盖脸就吻了下来。恍惚中,他又闻到了清晨的露水滑落牵牛花瓣的那种清香。十八岁那年,站在高高的柜台后面,一脸不以为然就差没刻上“败家子”三个字的夏朝颜。十九岁那年,银杏树下被罗憩树紧紧抱住了的,轻轻颤抖的,初吻中的夏朝颜。二十岁那年,明亮的客厅里,受辱但面带隐隐嘲讽的,一脸倔强的夏朝颜。二十一岁那年,崴了脚坐在他车里为罗憩树而哭泣的夏朝颜。二十二岁那年,在他臂上重重咬上一圈怎么也去不掉的印迹,让他大夏天依然只能穿长袖的夏朝颜。二十三岁那年,在他的步步紧逼下落荒而逃选择当一只鸵鸟的夏朝颜。还有……二十六岁的,他的妻子,夏朝颜。他的妻子……他的心底,滑过一丝丝苦涩。曾经……也是别人的。她,也曾与别人,这样亲密。这样……他骤然停了下来。他盯着她,他的声音竟然开始轻轻在发抖:“朝颜。”他的眼底,居然起了从未有过的浅浅一层轻雾。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上天于冥冥之中,会否有所知晓?朝颜紧紧闭着眼,蹙眉,手指用力抓住被单。她的脸由于疼痛几乎开始泛白。齐唯杉重重喘息,他的头几乎抵上了她的,他的声音黑暗中也立刻逼了过来:“夏朝颜,我是谁??”朝颜睁开眼凝视着他,很长时间之后,她幽幽地:“我的丈夫,”由于从未经历过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轻嘤了一声,眉头拧得紧紧的,“齐……”刚说了一句,她的话音已经被完全湮没。够了!齐唯杉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在轻轻颤抖。朝颜,曾经以为,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曾经以为,记得也好,最好忘掉。而此刻,他深深地,深深地吻住她。在这初次交会时,互放的光亮。你看得到吗?朝颜忍痛咬唇,她闭着眼,心底轻轻划过一道浅浅的水纹,慢慢扩散,扩散,再扩散。罗憩树,从此以后,你只能,青苔长成,水藻肆虐,静静住在我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连同最后的,那一滴泪。你知道吗?很久很久之后,齐唯杉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的唇渐渐移到了她的眼角,他辗转吻了下去,轻轻呢喃,朝颜依偎在他怀中,听着他重重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朝颜,朝颜,朝颜,朝颜……”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纵使这般,云胡不喜?夏朝颜,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你的花开。即便不只是为我。我依然满心欢喜。清晨,外面天才蒙蒙亮呢,朝颜醒来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静静的身影,倚在落地窗前,轻轻的窗帘拂动下,他手中的咖啡水汽袅袅升起。依稀熟悉的一个场景,朝颜一时间怔忪。他仿佛脑后长眼一般,回头,浅浅一笑:“早。”朝颜有些脸红,说不出话来。齐唯杉放下手中的咖啡,走了过来:“还早,为什么不睡?”他看着她,唇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不累么?”朝颜的脸上已经红得疑似猴子的某一部位了,她埋下头去,齐唯杉就看到她头顶的双发旋儿微微在动,他心底居然一荡:“再补会儿觉吧!”他重又上床,揽住朝颜,一起躺了下去,几乎是命令地,“闭上眼。”她最近心思太重,皮肤白得几乎没有血色,需要好好休息。朝颜果然闭上眼,老半天,突然听到齐唯杉的声音,四平八稳地:“回家之后要把床换成加大的。”朝颜睁眼:“为什么?”“这样我才不会被你踢下去。”她以为他想这么早起来??她的睡品,真不是一般的差,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会相信。朝颜难堪地埋着头。她看不见齐唯杉眼底的微笑。他想,或许,夫妻间这样的小情趣,他应该慢慢学会享受。不,或许,他正在享受。++++++++++++++++++++++++++++++++++++++++++++++++++++++++++++++++++++++++++++++++++++++++朝颜重回华梁公司做小职员,首先有点意外的是黄蓉蓉。只不过,她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之后,便轻拥朝颜:“没想到我们居然有缘继续共事。”她早该料到,有她那个老板在,纵是死水微澜也必定不能长久。她心底喟叹,但也不是不释然。朝颜笑了笑:“以后多多指教。”或许些微芥蒂,但她们之间的十年,朋友二字,已是太浅。当然,最意外的还是晏阳,她已经如愿升至财务部一把手主任。她瞅着朝颜含笑:“欢迎你迷途知返,夏朝颜。”那家外企不是不好,但居然裁掉这样勤勉的员工,可见眼神一定不济。朝颜也微笑,重复着:“以后多多指教。”晏阳见四周无人:“你知不知道你能来,作为部门负责人我是最开心的。”朝颜不解:“为什么?”晏阳挑眉:“我们财务处一定会一雪前耻,从两年以来最不受老总重视的部门一跃咸鱼翻身。”朝颜明白她的意思,微微脸红。但齐唯杉在公司里看见朝颜总是一本正经得很,等闲从不跟她说话。所以半个月下来,晏阳居然有点小失望。没听说齐总最近有什么新欢啊,为什么对这个旧爱,呃,请原谅她一介俗人修辞水准低下,一脸的意兴阑珊?果然是个男人就善变。时间长了,事情一多,她这份八卦的心思也就淡了。某天,突然一阵囊囊的高跟鞋声音响起,一阵似有若无的香风一飘而过,晏阳耳朵尖立刻抬头,见朝颜没在意,再加上那个人实在走得太急,便不多事重又低下头去。耳朵还是刻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果然,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那个声音重又响起,走过财务处的时候,那个人不经意般朝里头一看,立刻失口叫了出来:“夏朝颜——”朝颜抬头一看,也是一愣。沈湘燕看着她,表面上倒是平静,心底却当然惊讶。毕业之后她负笈留美,是不声不响走的,既然落花无情,她又何必流水有意?她向来骄傲惯了的。在美国两年半,该玩的该享受的不该错过的,她一样都没有错过。当然包括恋爱。揽镜自照的时候,她没有一次不觉得自己比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实在美得太多了。可是,她弯唇,自嘲,美又如何?天生有人是色盲。后来她回来了,刚回来的时候她就听到一个算是有那么点惊人的消息。她有时候不免会想,或许她们俩乘坐的飞机就在云端擦肩而过呢。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就是欠缺那么一点点缘分,还有那么一点点和谐。她当然还是很怨恨她。至于齐唯杉,他颓废吗?生气吗?她是一点也没看出来。照样好好料理公司,照样下班准点回家,间或邀约亲朋小聚一番。她回来之后与人合伙开了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他偶尔也会跟她探讨公事,闲话家常,后来索性请她当华梁的特聘财务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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