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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她折起笺纸,把手里的石子填进去,向着水池信手一丢。
&esp;&esp;一声闷响,价值千金的鸿鹄笺随着石子沉入水潭,只溅起一朵极小的水花。
&esp;&esp;如愿微微一笑,拍拍手起身,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如愿?”
&esp;&esp;她诧异地转身:“……明镜?你也来参宴?”
&esp;&esp;“是。”玄明下意识地撒谎,“宴帖派到玄都观,同门商议……觉得还是由我来。”
&esp;&esp;“也是嘛,毕竟你看起来在哪儿都不奇怪,想来没人敢轻视你。”如愿深信不疑,她眨眨眼睛,跳到玄明身边,绕着他跳了一圈,着重观察他从衣摆攀到领口的青竹纹,最后背着手退开几步,煞有介事地点评,“我还头回见你穿圆领袍呢,果然你穿什么都好看。”
&esp;&esp;“是做衣裳的裁缝妙手。”玄明不自在地抚了抚本就平整的袖口,“你穿的是鸿鹄袍,是来行卷?”
&esp;&esp;“是啊,不然我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重死了。”如愿拍拍身侧的布包,皱了皱鼻子,旋即又绽开轻松的笑容,“不过我刚才已经把鸿鹄笺扔了。”
&esp;&esp;“……扔了?”
&esp;&esp;“是啊,我不想行卷了。觉得没劲。”如愿坦然承认,“反正人那么多,大概也轮不着我吧。而且我凭真本事让考官一看我的文章就大呼天下岂有这等奇才,哪儿用得着挤在士子里博得一个技惊四座。”
&esp;&esp;她故意说得夸张,甚至挺了挺胸,玄明却捕捉到她眉眼间一闪而逝的落寞,语调蓦地沉下来:“你遇上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吗?”
&esp;&esp;“你怎么……”如愿忽然顿住,想想觉得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食指挠挠脑侧,闷闷地点头,“嗯。连着两件呢。”
&esp;&esp;玄明稍作迟疑,难得主动地上前几步,和她仅隔半臂,低头注视显然有些不爽的女孩,温声询问:“或许我并无什么用处,但可以告诉我吗?”
&esp;&esp;如愿微微一怔,抬眼看向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瞬间在他瞳中窥见长风万里山水遥遥。
&esp;&esp;她和他对视一会儿,突然轻笑出声:“好啊。”
&esp;&esp;行卷是真的被喜欢了
&esp;&esp;于是如愿移步到一边爬了青苔的石凳上坐下,从进门被丁管事刁难开始到辛之文那个饱含拒绝意的回避,细细地说给玄明听。
&esp;&esp;“……其实我猜得到他们在想什么。那个管事是平常点头哈腰惯了,难得见我这样穷酸又孤身的士子,想在我身上出出气,顺便从我手里抢些好处罢了,可惜我抠门,才不愿意花这个钱;”如愿轻轻摇头,“姓辛的那位士子则是权衡利弊,宁可混在那些上席的士子里被他们调侃,也不愿和我一起被排挤,确实有不仗义的嫌疑,但人嘛,总是趋利避害。”
&esp;&esp;她看了耐心听她吐露心事的玄明一眼,密匝匝的睫毛垂落,在她眼下打出隐含忧思的阴影,而她的声音渐低下去,问出一直压在心里的问题,“只是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难道因为我生来是女孩,就要被他们处处刁难?”
&esp;&esp;“不是。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男女之分本就是天赋,如阴如阳,缺一不可。若真是因你为女子身而排挤你,是他们的过错。”玄明顿了顿,“想哭吗?”
&esp;&esp;“……啥?”如愿没懂这前后衔接为何如此突兀。
&esp;&esp;“你好像有些难过。”玄明忽略那个呆傻的音,在如愿身前屈膝蹲下,视线正好与她持平,“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人,但你若是想哭,此处无人,可以哭一会儿。”
&esp;&esp;沉默片刻,那点犹疑在心里酝酿成别的东西,玄明抬手触及如愿的脸颊,极轻但极坚定地拂去她藏在睫下的泪意,像是春风偶来拂去露珠,又像是花瓣坠落顺水飘零。他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自己都没发觉那种倏忽而起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只郑重地点头,“靠着我哭也可以。”
&esp;&esp;如愿吸吸鼻子,面无表情地屈了屈四指。
&esp;&esp;玄明会意,往前靠了些。
&esp;&esp;然而如愿的手没攀在他肩上,也没搂住他的腰身,她抬起手凑近那张端丽肃穆的脸,出手迅猛,一食指弹在他的鼻尖上,弹得他本能地往后一缩,鼻尖迅速红起来。
&esp;&esp;“哪儿有这么哄人的?你是笨蛋吗。”如愿也红着鼻尖,故意闹别扭,“你这么哄人,以后肯定娶不到媳妇。”
&esp;&esp;“抱歉,我……”玄明以为她是恼了,霎时慌起来,手足无措半天,蓦地想到什么,真诚地看她,偏偏顶着个滑稽的红鼻尖,“那你愿意让我看看你作的应试文吗?我虽无什么才学,但……”
&esp;&esp;“……你真的是笨蛋。”如愿打断他。
&esp;&esp;玄明一怔,眨眼的瞬间如愿猛扑过来,直接让他抱了个满怀。
&esp;&esp;这种事本就是如此,不问还好,一问就委屈,如愿紧紧抓着玄明的领后,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上来,逼得她越攥越紧,骨节都微微泛白。
&esp;&esp;初学梓匠手艺时,同学的少年嘲笑她假模假样,叼着烟斗的老工匠也摇头说“小娘子学个乐呵吧,女人的手不够稳,做不成大东西”’;后来她开工坊、学作文章,更多的人劝她放弃,劝她乖乖在家等着父母给她挑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如是才说她是好女子。
&esp;&esp;那时她咬牙忍下掌心里让刻刀磨出的水泡,忍下面对书卷典籍的枯燥,撑着一口气冲那些讥讽她的人扬起下颌,看着潇洒恣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夜半梦回时有多怨恨。
&esp;&esp;那么那么多的人都断言她做不好,作壁上观,等着她退缩放弃或是干脆大失败,坐实他们的嘲笑与讥讽;也有人安慰她,但说来说去都是先假定她会撞得头破血流,再鼓励她随心去做,仿佛在一只闷头往前冲向荆棘的豪猪身上挥霍同情心。
&esp;&esp;只有玄明不一样。
&esp;&esp;这个人迟钝、笨拙,哄人都不知道该委婉些,居然能说出看看应试文这样的话,但只有他从不预设她的失败,他一心信她无所不能。
&esp;&esp;如愿紧紧搂住他,低头抵在他肩颈交界的位置,潮湿的泪意晕进他的衣领,也晕进她的声音:“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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