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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裴冀摆手:“我这里最近也无事。你若不嫌我啰嗦,想来随时来,我求之不得。我与你阿公从前互通信件,记得他夸你敏而慧,善通融,料想你的画技如今已是尽得他的真传,登堂入室。早年变乱前,我日子闲散,也常与人论画,众人都说你阿公神手天成,凡人便是笔秃池干,恐怕也难得其神,如今你来了,近水楼台,可惜我不比从前,早没了论画的心境,否则倒是可以向你请教。”
&esp;&esp;絮雨忙道:“裴公取笑我了。我阿公画技确实出神入化,我却相去甚远,莫说登堂入室了,至今仍未窥得门径,总算还记得些他的悉心教导,不敢懒惰,惟有以勤补拙。请教二字我是万万不敢当的,裴公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esp;&esp;“你勿自谦。想当年,先帝因爱叶钟离画过甚,到了后来,竟不允他私下为人作画,而是将这当成对臣下的恩赐。那个时候,大臣若能得到你阿公的一副亲笔绘相,莫不以为是极大的荣耀。如今你来了,我若也能得你一帧画像传以子孙,我愿足矣!”
&esp;&esp;“蒙裴公错爱,我必尽力。”
&esp;&esp;裴冀笑了:“那便如此说定!不过,不必急于一时,来日方才,日后得了闲,咱们再慢慢来也不迟。”
&esp;&esp;絮雨应了。又说了些闲话,裴冀微咳一声:“昨夜我那侄儿回来了,你知道了吧?”
&esp;&esp;絮雨微微垂落眼皮:“听说了。”
&esp;&esp;裴冀以为她是羞赧,抚须呵呵一笑。
&esp;&esp;“絮雨,你来之前,你阿公想必已告诉你了吧?关于你的终身之事。”
&esp;&esp;数月前的那个时候,絮雨最大的忧虑便是阿公的身体。他常常整夜咳嗽无眠,甚至呕血。就在她忧心忡忡到处求方问药之时,有一天他忽然对她说,他要再次出门了。走之前,他为她定了一门婚事,对方便是裴冀的侄儿。
&esp;&esp;犹记阿公当时和她说这话时眼中满含的愧疚之情。
&esp;&esp;“你跟阿公多年,未能叫你过上一天的好日子,如今婚事又定得仓促,实在委屈你。不过,好在从前阿公助裴冀筑关时,便晓得了他的侄儿。他在我身旁跟了半年多,上山下涧,毫无怨言,当时虽还年少,却已有过人的勇毅和果敢,性情也好,人品想来是可靠的。更不用说裴冀,他必不会薄待于你。”
&esp;&esp;絮雨当时惊诧不已,怎肯接受,说自己还要陪他同行,无论他去哪里,就像从前那样。然而阿公后面的话,令她沉默了。
&esp;&esp;“阿公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看尽了人间兴废,死生不过昼夜事而已,名利更是云结海楼过眼云烟。世人推崇我画,但在阿公看来,我这一生的唯一幸事,便是蒙上天所赐,叫你做了我的孙女。阿公多么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阿公也不要老去,那样便能像从前,阿公一直带着你,咱们祖孙游历四方,画遍河山。千百年后,倘若侥幸还有片绢残壁能够留世,叫后人得以从中窥知我今日河山之娇,人物之美,则也算是我这画匠没有白来人世一遭了。记得那些年,阿公作画,你为阿公调色递笔,咱们虽也吃过餐风露宿的苦,却是快意逍遥。那是阿公这一生里最快活的光阴了。但是真的不行,你还是长大了,不能一直伴着阿公。阿公也老了,却还有心愿未了。”
&esp;&esp;说这话的时候,阿公面上是含着笑的。
&esp;&esp;“聚散天有定,阿公当年能遇到你,是上天之意,如今咱们分开,也是命定之事。我这一趟出门,归期不定,不能带你同行。这是阿公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知道你往后有了归宿,阿公才能放心去!”
&esp;&esp;便是如此,絮雨也笑着送走了养她长大的阿公。
&esp;&esp;他依旧一领蓑衣,背行囊,持步杖,是她熟悉的样子。然而这一回,是独自一人,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esp;&esp;那一刻,她才开始流泪。
&esp;&esp;人的心中,或许都有一片惟有自己才能知晓的隐秘之地。她是如此,阿公或也如此。
&esp;&esp;小的时候她不曾察觉,后来慢慢长大,她看出来了,他踏遍南北,脚步不曾停下,除了寄情山水,或许也是在寻某个人。但阿公从来没有讲,更不会告诉她,他要寻的那人到底是谁。
&esp;&esp;这一次是她的直觉,阿公离去,应当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esp;&esp;她是为了能叫阿公放心去做那或许是他此生想做的最后一件事,才登上了那辆来接她的马车。
&esp;&esp;“是,阿公确实和我说过。”
&esp;&esp;絮雨抬起了眼眸。
&esp;&esp;“絮雨你放心,我裴家是真心想你嫁来的。不是我自夸,我那侄儿,不敢说人中龙凤,但说样貌人品坐稳中上,并不为过。他也颇听我的话,昨夜得知婚事,欣然应下。待成了亲,料你二人必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成就这桩天赐之良缘。今日把你叫来,也无别事,是想问你意思,倘若将婚期定在三个月后,你以为如何?”
&esp;&esp;裴冀喜气洋洋,在相中的侄媳面前,不但大夸侄儿,还替他遮掩了一番,说完这话,却见絮雨走到面前,接着双膝落地叩首到地,向着自己行了一个深深的跪拜之礼。
&esp;&esp;她有如此举动,是裴冀没有想到的,忙起身走来,伸手要亲自扶她起来,口里笑着说:“很快就要一家人了,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还有,今日起,勿再唤我裴公,可随我家二郎叫我伯父了!”
&esp;&esp;絮雨不起:“絮雨不敢。来此之后,蒙裴公厚爱,处处关照,待我胜过亲女,絮雨感激万分,今日却不得不辜负裴公的美意,实在愧汗,无地自容。”
&esp;&esp;裴冀咂摸了下,忽然感觉不对,迟疑地看着她:“你何出此言?”
&esp;&esp;“絮雨此番到来,目的并非是为成婚,而是要给裴公一个交待,再向裴公请罪。请为裴郎君另择佳偶,勿因我而耽误门庭大事。”
&esp;&esp;裴冀一怔,见她说完那话,再次向着自己深深叩首,久久不起,态度极是郑重,方回过神。
&esp;&esp;“你先起来。”他和面前这个对着自己下跪的女孩确认:“絮雨,你方才是说,你这趟来的目的并非结亲,而是为了解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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