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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斤面也要煮得一刻,先熟的先捞出来,调上辣油秋油,虾子熬了酱,炒肉就当小菜,拨了一半到面里,那面碗堆得似山尖,闷头吃了起来。卫善一听魏人杰在外头,走到窗边从楼上往外看下去,见他埋头苦吃的样子,掩了嘴儿笑起来,隔着街叫他一声:“魏人杰!”魏人杰嘴里还含着肉块,抬头就见卫善笑晏晏的立在楼上隔着窗子冲他招手,卫善站在中间,五六个姑娘簇拥她在中间,里头她年纪最小,可看得一眼就没法挪开目光卫善生得美貌,原来年小些,还是女童,如今年纪渐长,渐渐脱了孩童模样,比原来还更好看些。魏人杰从来也没觉得生得好看就比别人有什么不同的,这会儿张着嘴,一口肉就哽在喉咙口,怎么也咽不下去了。楼上悬着彩灯,底下馄饨摊面条摊一个挨着一个,卫善隔着灯火雾气对他招手,看他眼睛直愣愣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傻了不成?快上来呀!咱们叫了两坛子金华酒呢。”魏人杰没动,他身边吃面的反倒一巴掌拍在他身上:“这是你的小相好?长得真是……”一句话还没说完,魏人杰恶狠狠瞪了一眼,他看着就膀大腰圆,虽生得一张少年面庞,看上去却孔武有力,那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吃这一瞪缩到墙脚继续吃面。魏人杰咬着的那口肉这才咽了下去,隔着街走到楼前,几步路走得他心口“咚咚”直跳,旁的一句都没想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怎么就这么好看了。这个念头翻腾来翻腾去,直到走上了楼,心里还在嘀咕,许是一时雾气迷了眼,等小二给他开了门,看见卫善站在窗边,冲他皱眉:“就这么几步路,怎么这样慢。”魏人杰一句都不答应,磨磨蹭蹭坐到桌边,闷头吃了两杯酒,这才抬头眨了眼儿使劲盯着她看,魏家人从小练眼力,百步开外也能一箭中的,眼里就没有什么看不清的,隔着桌子也能看得清她面颊上细绒绒的毛,可这会儿只觉得她面颊莹莹生光。舔了半天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低头猛吃不说话,几个人便也不去管他,反是沉香几个不住打量,互相咬耳朵,觉得这个魏小将军果然像公主说的,是个呆子。夜色越浓,游人越多,卫善手里也拎着一盏莲花宫灯,跟卫修两个一路说说笑笑,月上中天才回到行宫,魏人杰一直跟在身后,眼睛牢牢盯着卫善,她耳朵里戴的明珠,腰上系的丝绦,还有杏红色飘带上缀着的两个小金铃铛。到进了院子,过了桥,从前院到后院,将要走到千秋架了,卫修咳嗽一声,反身对魏人杰道:“送到此处就足够了。”魏人杰盯着他的脸,还想问他怎么能跟着,这才想起来他姓卫,眼看都要跟到闺房门前了,脸“腾”的红起来,半晌才粗声粗气的应一声,扭头甩着膀子走了。觉得卫善在看他,步子都不知道是迈得大些还是小些好,等转过门去眼睛一梭,根本没人瞧他,又忍不住失落。卫善刚回房中,王七便在廊下求见,卫修怔得一怔,还当他跟着吴副将去了,卫善屏退了宫人,拉住卫修的袖子:“二哥也听一听罢。”王七连眼都没抬,直接报道:“杨家确实是宿城人,跟业州杨家确是远亲,原在宿城是一方富户,家中也有先辈在大夏当过官,条条都对得上,并无不妥处。”卫善本也没想能打听出些什么来,她让卫修听一听,是想告诉他杨家有异心,谁知王七跟着便道:“只是家中从上一代起,便没有女儿。”罪罚王七只当这桩差事不易,年月久远,就算打听着了,也是些皮毛事,可公主想知道的绝不是这样的寻常事。但卫善已经吩咐了,秦昭接了信报又让他依言行事,总得查出些什么来,若是一无所获,又要怎么交差。早知道公主身边还差个打听事儿的,就该派冯五跟来,他人生得一付憨实相,到哪儿都能学上一嘴儿乡音,打听些什么都能探得出来。可没想到这差事竟这么容易,他先让冯五在京城里打听了杨家的事儿,这家还有些侍候了许多年的老仆在,说的话是什么地方的口音,又还有什么亲旧。又用冯五教给他的法子,在宿城几乎没费多少功夫就把杨家的家底给问了出来。王七到了宿城,说是主人家派他来看看旧屋,战乱的时候弃宅逃生远离家乡的大有人在,如今又太平了,这才又迁回来,修整房舍。王七透出消息去,若是旧屋还能住就要修整装饰,若是不能住了要置宅子起新屋,他才落脚,自有中人来寻他,带着他在宿城转了一圈,一摸就摸到杨家的旧宅。他便道这屋子倒很看得过眼,听着里头也没人声,不知主人家肯不肯卖,那中人一把拦住了他:“屋子再好也没缘份,换一家看看罢。”等王七再请这中人吃一顿酒,便从房子上杨家打听清楚了,这些原来也不是什么密事,杨家宿城名头很响,他们家里的事,城中老人都能数着手指头说出一二三四来。杨家是宿城里的富户,先辈在大夏的时候当过官,有田有屋,起了楼阁亭台,豢养姬妾奴仆,若不是碰上了战乱,日子好过得很。到了杨云越这一代,两房都各有一个儿子,杨云越还有一个堂兄叫杨云道,资产原是两家均分,可杨云越却十分不得杨老太爷的喜爱,因他打小就斗鸡走狗,就没有一桩正经事干。杨老太爷作主把田地字画,古董玉器全给了大孙子,把金银铺子分给了杨云越,一个勤勉读书,一个依旧手上散漫,到杨云越二十多岁的时候,已是乡里人人厌恶的纨绔。杨云越跟城中一班纨绔拉帮结派,十三四岁牵狗斗鸡赌钱,把这些都玩了个遍,等再大些他又开始买起女孩子来,越是细白水嫩的小姑娘,就越是开得出价钱。二十出头爹死娘咽气,从此越发没人管束,堂兄和他再不来往,手里的金银全撒出去,先是卖房子,跟着是卖那些年纪大的女孩子。买去的时候七八岁,卖出来十四五岁,反比买来时价还高得多。饶是这样,日子也渐渐过不下去,可偏偏是这个时候,杨云道跌到河道里淹死了,留下妻子儿子,和一大笔的家产,既有儿子,那便不算是绝户,可杨云越又抓了嫂嫂的奸,把嫂嫂拉出门外,寡妇含冤难明,一根白绫吊死在杨家的门梁上。那个孩子就被送到了乡下母亲家里,一乱起来是生是死不得而知。战乱来时田地无用,逃了一批佃户,也没人种田,家里那些古董字画也没用,杨云越手里捏着金银领着家里几口人往外出逃,杨家的老宅也就没人再回来过。王七学不来冯五那付套人话的模样,把中人灌得半醉,又切了一斤白肉,中人便把知道的都说了:“我可不赚那昧良心的钱,卖出来的少,死在里头的多,那屋子,一到夜里就有鬼哭。”声音细细尖尖,偶尔还有两声娇滴滴的,可不就是那些死了的女孩子,杨家那宅子青天白日倒有人过,一到了夜里便无人过去,里头已经连片荒草。王七趁夜潜入,把这宅子查看过一回,杨家带不走的东西都被民人抢了去,能抢的都抢走了,只余下些破桌残椅,隔了快十七八年,锦帐上爬的都是蛇虫。“里头当真闹鬼?”卫善一直听着王七说话,两只手紧紧绞着襕裙裙边。她一问,卫修便拍一拍她:“小妹别怕。”分明问的是杨家,要紧的话也已经说出来了,该紧追着问才是,杨家在宿城时根本就没有女儿,那么杨云翘又是哪里来的?这本该是症结,不意妹妹问的却是闹不闹鬼。卫修手抚着卫善的背,心道妹妹到底还是心善,都已经拿杨家当政敌看了,却还在意这些小处。卫善震惊杨家没有女儿,可她又是当真听过鬼哭的。不是在小瀛台里,而是在杨家,从杨云越到杨思齐再到杨思召,人人都好这一口,家里七八岁的女孩男孩,她见过许多,有一个还曾跑到她的小院前来。卫善的院子在角落里,她许是慌忙之间走错了路,沉香不敢开门,进屋禀报,只晚了这一刻,那女孩子就又被拖走了,隔着门听不真切,仿佛曾拿头撞柱求死,到底死了没有却不知道了。一年里到底死了多少个,也没人去仔细数过,没了多少就再添补进来,夜里风吹窗棱,沙沙竹叶声传进屋中都似是这些女孩子们在哭。卫善略定心神,她才想开口就听见卫修问道:“杨家女可是买来的女童之一?”王七没有实据,只能依理推断,他也确是问询过,只没能找着人:“当年的人牙子死的死散的散,只知道杨家喜爱买南边来的女子。”年小貌幼的就最好,若是看得上眼的,肯费千金去换。卫修听见这一句,看了卫善一眼,两人心里想的都是一样,杨妃怕就是买来的女童了,她此时还未满三十,跟着正元帝的时候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既不是杨家女,那就是买来的女孩子。“那个孩子,可还在吗?”卫修已经知道小妹和父亲在做些什么事,便是没有害人之心,也得有防人之计,他一问,王七便摇头:“乡间人多有离散,时间仓促,还未细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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