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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张达源有些木讷地颔首退出去,陆瞻则走到龙门架上更衣,仍旧不放心,“她得的是疫病,眼下这疫病已经在城里渐渐传开了,比先前在城外时更易死人。你送一程便罢了,不要到跟前去瞧,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esp;&esp;穿戴好蟒袍乌纱,又落到床上,“衙门里完了事儿我去堂子里接你,大夫开的那防治的药,你走前吃一碗。道理我不多讲,你比谁都懂,珍重自身,别叫我担心。”
&esp;&esp;“嗯,”芷秋百般无可奈地点点头,奉与他一个宽心的笑意,“我晓得,你去吧,还有个云禾在那里要我照管呢,我不会怎么样的。”
&esp;&esp;陆瞻握一握她的手,跨下踏板,芷秋久望他的背影,眼中蓄满泪,一颗前两日还圆满快乐的心遽然转了沧桑,只觉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行难行,立难立。
&esp;&esp;红轮渐正,月到风来阁哭声震天,往常供奉神像的厅堂如今满挂白皤,满是些憔悴玉容,围着一副棺椁哭断肚肠,恨断琵琶。
&esp;&esp;因疫病过人没个准儿,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停灵,须得立即抬到城郊烧了。袁四娘不敢耽误,叫姑娘们哭一阵,立时就请人抬了棺椁送出西郊,一路由众女扶灵相送,除了月到风来阁的几位,也有别家与朝暮素日交好的姊妹。姑娘们个个儿穿麻披孝,呜呜咽咽泣倒垂杨,哭折枯木。
&esp;&esp;穴就点在了婉情的墓旁边,几个相帮又拣了快空地架起柴火,开了棺椁将朝暮抬到上头。不知谁大喊了一声,“点火!”将张达源的心由肚子里扯到了阴曹地府里,周遭砌着四面黑墙,他顿觉腿一软,险些载到土里去。
&esp;&esp;火焰顷刻蹿得老高,浮浮荡荡的熊熊火焰上头,是青空无云,浓浓黑烟也侵染不了的冷漠清秋色。
&esp;&esp;好在丫头絮儿还有救,袁四娘搬了些酒去令她将屋子扫洗了一遍,早中晚将饭送在她门外,令她独在屋内照管好自己,桃良见芷秋在四娘屋里与姊妹们说话,便自与骊珠上楼瞧她。
&esp;&esp;屋内各色娇莺病愁,阿阮儿在榻上蘸蘸泪,喁喁呢喃,“还说明年的盒子会上,保不准就是她要夺魁呢,不曾想……妈,等絮儿好了,这生意还是要做起来的,这事情还是不要外传的好,只怕客人往后不敢来。”
&esp;&esp;四娘擤了几下鼻子,一把尖刻的嗓音哑得刺耳,“我如何不晓得?前几日我都是同人说堂子里在装潢屋子,不便招呼客人。对了,前两日秋丫头说的那些帐你都收回来没有?已经抓了那些人了,保不准牵出更多的人来,如此下去,还有饥荒要打呢,我看呐,索性去将那些挂账的都结清了算。”
&esp;&esp;“我晓得,妈将自家的账也清了,我看这个疫病和官场上的事情,还有一段日子要熬呢。”
&esp;&esp;闷日将倾,芷秋哭得没了神经,再瞧云禾,惨白的脸,眼肿得跟金鱼眼似的,她便款站起来辞行,“妈,我带着云禾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派人到家中告诉我。”
&esp;&esp;“嗳嗳,”四娘忙起来送她两步,“你要回去养足精神,不要再哭,也别同雏鸾说起这个事情。”
&esp;&esp;“我记住了。”
&esp;&esp;言讫牵着云禾跨出门去,走到马车前,见张达源慌背过去,一个胳膊肘抬起胡乱蹭着。芷秋什么也没问,只是叫他帮着将云禾扶上车去。
&esp;&esp;顷刻马车摇晃起来,又颠下云禾一海的眼泪,倚在芷秋肩头低低啜泣,“姐,我小时候还老抢她的东西呢,她有好看的绢子我要、有好吃的我也要,她却不曾同我真正红过一遭脸。我总想着,横竖咱们姐妹转来转去都在这苏州府里,等我嫁了人,她年纪也到了,就叫文哥哥寻一位可靠的人,将她说嫁过去,她为什么就等不得呢?”
&esp;&esp;芷秋沉默地搂着她,实在是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也曾有过许多的“为什么”想问,譬如她们这些女孩子为什么沦落到这里?可她老早就明白了,比不幸更不幸的是苦难没有原因。她们只能在苦难里不断朝前走,不问因由。
&esp;&esp;天际忽然闪了电,轰隆隆几声雷震耳发溃,紧着铺天盖地的暴雨砸下来,噼里啪啦乱砸在车顶,溅开的水花里,是芷秋一抹毫无光彩的哀笑。
&esp;&esp;▍作者有话说:
&esp;&esp;我一直觉得我的是甜写文,只是没那么齁甜而已~我没有虐、我没有!
&esp;&esp;红愁翠残(二)[]
&esp;&esp;自朝暮去后,好似是她的怨念汇集成了一场瘟疫,迅速地蔓延在她所怨恨过的人间。
&esp;&esp;县衙门向都指挥使借调了大量兵力,开始在城内逐渐排查清理出那些染上疫病的人,将他们统统驱赶至城北几间特意腾出来的破庙里头。
&esp;&esp;因此,水乡的街市桥巷几乎每天都演着骨肉分离的戏码,哭声成了真正的水磨腔,咿咿呀呀满是愁韵。何忍堪听?于是芷秋便躲在家里不出门,也不许云禾出门,只靠小厮来回与月到风来阁传递消息。
&esp;&esp;这日风轻寒,二人坐在床畔,芷秋端着个银斗熨熏锦被,随口与她闲谈,“堂子里的生意愈法不行,客人们都不大敢去了,还好妈清了好些账出来,尚且能支撑着过了年关。只是妈往前答应给你置办一副嫁妆的事,你就不要去问她老人家了。我给你办,明天我请个师傅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家私,你说给他,叫他描了样子来你过目。”
&esp;&esp;云禾替她牵一牵被子,轻盈语调里带着一丝愁,“我哪有那么不懂事?自然是不会去管妈要的。不过,姐如今麽是有钱的,你说要给我,那我可就不讲客气的!”
&esp;&esp;因朝暮病故,芷秋接连好些日睡不安稳,眼见那罗裙渐宽,玉钏渐松,仍有些提不起精神,“我要你讲客气呀?你只管应下来就是。再裁些四季衣裳,做几床被褥,陪一些缎子首饰,这就算齐全了,往后到了他家,也不叫他老娘笑话。”
&esp;&esp;小窗绣阁,云禾生起些隐隐不舍,这般挽住芷秋的胳膊,靠倒在她肩上,“姐,小时候,我以为我们几个要在一起一辈子呢,谁知长大了,就要各奔东西,要是这样,还不如不长大的好。”
&esp;&esp;“傻话,快起来,我端不住了,”芷秋将肩一斜,银斗放到一边,又往被子里连塞了好几个香袋子,“哪有不长大的呢?要是不长大,你怎么嫁给状元郎?况且都是在这里府城里,我就算到京里去,也得有一年半载呢,你倒先急起来了。”
&esp;&esp;嬉笑时,见陆瞻的侧影从窗前滑过,云禾便起身辞去,陆瞻由屏风后头相错着进来,回头嘱咐她,“方大人就要回来了,眼看你也要办婚事了,你叫人带你到库里头去瞧瞧,挑几件东西带去,留个体己在身上也便宜些。”
&esp;&esp;云禾笑逐颜开,连福两个身,“谢谢姐夫!”
&esp;&esp;暖香暗渡,正值晌午,芷秋迎下床来,替他解了官袍,“今日怎的回来得这样早?事情都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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