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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乡侯府内确如洪谦所言，到了金哥这一辈儿上，次序便有些个混乱，玉姐排行头个，唤做大姐自无疑问。按礼法倒是好办，奈何若是程家如今还有个能支撑的人倒也罢了，如今程家便只有素姐与金哥两个，法理不外人情，且金哥又是洪谦夫妇亲生，头生儿子心里自是不同的，如何肯忍心叫他在父母家还要如同客人一般？是以洪家儿子的称呼，且不叫个次序，只唤他们名儿。民间也有这等说话，小孩儿名字叫越多人叫唤，越能活得健壮长久。仆役唤便唤了，又仆役里如李妈妈等人，在这家内的时候儿比金哥年纪还要长，这般称呼也不算不得无礼。这宝哥便随着哥哥们的风俗，家下都直唤其名。那申氏看着这新生的哥儿，眼睛便粘着拿不下来。她儿媳妇儿，家下唤做大娘的便朝秀英分说：&ldo;我们阿家想孙子哩，夫人海涵。&rdo;秀英叹道：&ldo;我也想哩，一般的心。这孩儿若在跟前了，还要觉着他烦。若是想看抬腿便能看着，也不至这般想。总是因轻易看不着，才这般牵肠挂肚。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哪个都是心头肉，只是这见不着的，总要多想一些儿。在我跟前的，想着他但有个不顺意，我都能护着，这不在跟前的，他跤跌了，休说手儿够不着扶他一下儿，就是眼睛，也看不着他跤跌了。这心里，如何能不惦记？时常想，他是冷了还是饿了，想不想我了。&rdo;说得申氏不由掉下泪儿来，拉着秀英的手儿道：&ldo;九哥有玉姐照看着，我不想他哩，玉姐有九哥，也不会叫她吃亏儿的，亲家也放心。&rdo;秀英道：&ldo;我晓得哩，九哥若不好，我也不会将玉姐许与他，他那会儿又不是太子，由不得人不嫁！只是这父母的心，离得远了，纵知道他好好的，又岂能不想？&rdo;秀英说这许多，却是为着开解大娘，大哥总不是申氏亲生，申氏好容易熬至今日，公婆丈夫敬重，子女儿媳敬服，若因着九哥远离分外惦记，叫留在家里的儿子媳妇心生芥蒂，昔日功夫便全白费了。且九哥是要不回来了，申氏还须这些儿子供养终老。那大娘却实不曾想着这许多，初嫁时还有些个惶恐，及过门儿，见这婆母为人极好，十余年相处下来，早不将申氏看做外人。回家后还要说大哥：&ldo;得空儿与九哥多说说话儿，回来学与阿家听，她想哩。纵与太子不好多说，打听一下子东宫大哥，回来说说。&rdo;大哥道：&ldo;我晓得娘想着九哥那一家子，我也想他，他打小儿便心眼儿实诚，宫里头污糟事儿又多，咱在京中这些年，听得还少了？就怕他犯了犟，死不低头儿。&rdo;大娘道：&ldo;还有九娘哩，她在这家里时日虽短，我却看她不是个面团性儿。&rdo;大哥道：&ldo;那也不能单指望个女人，咱家没兴作叫女人顶在头里的。&rdo;大娘心里一甜，声儿也放缓了：&ldo;咱们成亲，爹娘打发咱在京里守宅子的时候，娘还唤我去嘱咐，说你心眼儿实诚，又好犯犟，怕你死不低头，叫我多担待哩。你如今也好拿这个话来说九哥了。你既能将人事处好，何不信自己兄弟也能将事做好？&rdo;大哥道：&ldo;我是信他，也不能不惦记他。&rdo;大娘道：&ldo;可见人心是一样的了。咱自谨慎，休惹事儿，便是与东宫帮忙了。&rdo;‐‐‐‐‐‐‐‐‐‐‐‐‐‐‐‐‐‐‐‐‐‐‐‐‐‐‐‐‐‐‐‐话说九哥脚下轻快回了东宫，却见玉姐正撩着章哥说话，原要说洪家好消息的，见着妻儿两个脸对脸儿，都是白净可爱，不由上来先与妻儿戏笑一阵，不想逗了半日，章哥打个哈欠，一个字儿也不与这两个无聊夫妻。小茶儿笑着上来道：&ldo;大哥该吃奶了，许是饿了没力气说话。&rdo;九哥这才将食指自章哥下巴上移开来，笑着与拇指对着搓了一搓，婴儿皮肤极嫩，章哥小下巴有两层，肉乎乎，触感极佳。玉姐看了，也不拦他，由着他回味。待他将手放下，又作个威严状，才问他：&ldo;看你这步子轻快的，想是有好事儿？&rdo;九哥道：&ldo;说了你休要跳将起来。&rdo;玉姐道：&ldo;你说，我不跳。不是，我才没那般不稳重哩。&rdo;九哥道：&ldo;咱儿子又多了个舅舅。&rdo;玉姐不曾跳起来，却是开心得手有些麻了，追问一句：&ldo;那我娘呢？&rdo;九哥道：&ldo;岳父大人看着极精神。&rdo;玉姐才放下心来，情知未必能出宫去看，便也习惯了这隔墙挂心。反与九哥说起皇后之事：&ldo;崇庆殿娘娘请示慈宫，年前年后的，欲放些个宫人。&rdo;九哥道：&ldo;这是好事，难为她能想到。&rdo;玉姐笑道：&ldo;她执掌后宫这许多年，还能真个甚事不懂？我只不知，这要放出多少宫人，是每殿都要放，还是怎地？倘放的人多了，人不够，这新来的又要如何分派？&rdo;九哥心生警觉：&ldo;她又要生事不成？&rdo;玉姐道：&ldo;慈寿殿近来倒是安静不少，想是在静养，崇庆殿却是真个看不透了，我越发觉着，两宫是不是已离心了？&rdo;九哥细细一想，展眉道：&ldo;若是赵隐王不癫狂，你想齐王、鲁王可能共存？&rdo;玉姐道：&ldo;原来根子在这里。怪道慈宫先透了风声儿与我哩，我还想她是不是故弄玄虚。&rdo;九哥道：&ldo;是与不是，她们都不是一条心了。想两宫原也是同族，怎地闹到如今这片田地来？&rdo;玉姐道：&ldo;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们眼前那一份利太大，否则何以先时你我受那些挤兑来？&rdo;九哥经她一提，却忆及官家先时意在生个亲生儿子的事，心里也是百味杂陈‐‐说要过继的是你，想要生儿子的也是你。又觉着惭愧，事情业已过去，且自做了父亲，九哥也略能明白官家之心，官家身体近来又日渐不好，九哥又不好意思责怪于他了。玉姐悄拿眼看他脸色，便知他虽是个好人，却不是没有脾气的，慈宫还略好些儿，他对中宫的成见却是颇深。玉姐难得见九哥对谁有大不满，崇庆殿却必是数得上号儿的。玉姐虽不明白所谓&ldo;矛盾理论&rdo;，却也晓得，有些个时候，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两个人便会更亲密。何况崇庆殿对东宫也是真个不甚好。果然九哥道：&ldo;她们如何，咱自心中有数便是，章哥愈发要看紧些儿，哪怕是慈宫那里，也休要丢开了手交付。&rdo;玉姐嗔道：&ldo;这还用说？我也极少抱他往外处去，纵去了也绝不许离了乳母的手。他还小，只吃奶，到吃饭时，不许他一丝儿外头的吃食。&rdo;九哥心里升起无限愧疚，他生父是个万事不操心的人，幼年时见母亲劳碌，心里便立誓：我以后定不似爹这般，必不叫妻子操心。不想世事无常，偏叫他过继做了太子，宫里人又不真心，小夫妻两个一点闲心没少操。尤以玉姐身处宫中，所直面者无不险恶。九哥伸手抚上玉姐面颊：&ldo;你受苦啦。熬过这些日子，往后便后好了。至如两宫，她们对你笑，你便也对她们笑，她们板脸儿，你也板脸儿，休吃了亏儿去。&rdo;玉姐道：&ldo;有你这句话在，甚事我也不觉得苦了。自入宫至今，你见着我吃亏了不曾？&rdo;九哥道：&ldo;小心总是没有坏处的。这新宫人，不知道要用来做甚？&rdo;他想的恐是刺探、为不法事。玉姐除开想到这个，还想着刚入宫时中宫与的妙龄宫女了。便斜眼儿看九哥，眼波流转，戏道：&ldo;明刀明枪我却是不怕的，凭她甚样好人儿，我只不要。怕只怕她想新瓶装旧酒哩，只不知你想不想喝？&rdo;九哥一怔，看她脸上似笑非笑的小模样儿，心里头一阵发痒，不由凑过头去，在她耳边道：&ldo;还记着那个？我早忘了，你醋了？&rdo;九哥正在长个儿的年纪，这二年身量越发高了。玉姐成婚时与他个头儿差不多大，如今却只好微仰起脖儿来看他，却又扭起脸来，拿半边儿侧脸对他，凤眼儿一挑、嘴角儿往上一勾：&ldo;是便怎地？现还能提起来，想你还没忘哩，当我的面儿扯谎，你好能耐。&rdo;九哥清清嗓子，正色道：&ldo;醋虽开胃，多了便要倒牙，娘子还是少喝为佳。&rdo;玉姐眼睛眯将起来，一转身儿，揪起九哥领子，九哥不紧不慢地道：&ldo;我便不与娘子上醋了。&rdo;玉姐一个绷不住，手也软了，人也笑瘫了，九哥从容将她揽入怀中，叹道：&ldo;常闻忠臣难做，总是屡谏不听，娘子熟读经史，可有以教我？&rdo;玉姐仰着脸儿看他，见他眼中一片笑意，便将鼻子一皱道：&ldo;你听便是了。&rdo;九哥之本意，乃是叫玉姐听他一片心，这门亲事，原是他做梦都想的，却不知妻子心里是否也这般看他。不想玉姐这般答，方想起自己如今已是太子，问这话儿，倒有些似奏对了，不由有些讪讪。玉姐却也正色道：&ldo;我说了，你不听？&rdo;九哥尚迷惘，玉姐眼神儿愈发犀利了，九哥叫她刺得一个激零，连声：&ldo;听的听的听的，&rdo;又说，&ldo;又不是臣，你是我妻……&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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