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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林徹四岁便有神童之名,先皇六十圣寿之时,召见各家名声在外的子弟,惟他对答如流,先皇龙心大悦,破例允他参考了那年的恩科,林徹因此得以七岁稚龄入仕,先做了两年东阁中书,后来升大理寺少丞,之后又外放了几年,颇有政绩,升了兰台寺舍人,前年才回京,在通正司做了不到一年,入文华阁升任侍读学士——尚未及冠便一只脚踏进内阁了,别人给他几分面子也是应当的。
&esp;&esp;只黛玉等不知朝堂上的这些弯弯绕绕的,只当按品级算,林家同郡王府比,无疑是以卵击石。要真事事出动永宁王,别说御史那儿要留下把柄,林家自己的面儿也不要了。主仆几个忐忑不安了许久,恐宋氏吃亏——王嬷嬷还要暗暗担忧若真惹恼了王府,林家女儿声誉不好听影响到自己姑娘的婚嫁,守了半日,久候不归,急得别说收拾行礼了,连午膳都没好好吃几口。却听见门房那儿打发了人来报,说是永宁王来了。
&esp;&esp;刘遇来自己母舅家,自然比去荣国府的“轻车间行”排场还要自在不少,他听说林徹今儿个休沐,便把林海任间的一些闲笔文书叫人收整归置了,下了学便带了来,打算叫表兄转交给表妹。只到了林家,见林家的管事林盛迎到了门外,却不见旁人,才知宋氏同林徹去了南安王府,只黛玉一人在家。他思忖了片刻,自南巡归来,他便每日清晨去听早朝,下午才上课,事情排得满满当当的,要再抽出半日的闲暇来也十分不易,因而道:“那就请表妹出来一叙罢。”上了轿子,忽又回过头来问:“舅母和二表兄去了馥姐婆家,却不带表妹一起?出了什么事?”
&esp;&esp;林盛并不敢隐瞒,加上或多或少也有想永宁王出手相帮的希冀,含含糊糊地把事情大体说了,刘遇“唔”了一声,像是想了些什么,但最后竟也没过问的意思,只吩咐了句:“去舅舅的书房好了,那张紫檀屏风有一墙之阔,也省得舅母担心不合礼数。”
&esp;&esp;黛玉听说永宁王来了,也不知是要庆幸好,还是紧张好。林滹父子不在家时,宋氏也曾带她来过藏书阁,翻阅其中典藏,不过也不逗留,如今只觉不自在,按规矩行了礼,便被引到屏风后坐下,雪雁同桑鹂奉了茶,也吓得直绞帕子。
&esp;&esp;刘遇本想对她说声,她的品级已经定下,与郡君同品,享县主的车辇服制用度规仪,但想到那日表妹的大礼,又觉得这等事说出来,她也不会太在意的样子,低头呡了口茶,叫人把林海的笔书送了过去:“三舅父终在任上,在衙门的一应用具笔书都已经收敛妥当,这几本是他平时读写之用,并不关公事,便特来归还给妹妹。”
&esp;&esp;黛玉强忍泪水,双手接过,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王爷大恩,无以回报。”便又要跪下,被內监拦住,却听见刘遇幽幽地叹了口气:“待我兑诺之际,你再言谢吧。”若她方才还忍得住,现下便不得不落下泪来:“是非功过,从来后人来说,家父生前已知心愿托对,临走也无憾的。这些是国家大事,原不该卑开口,只这些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王爷一诺千金,可若为此事劳累过度,家父九泉之下也心难安。”她心里犹自不安,居于叔叔婶娘家里,又知父亲是以家财相赠换得自己的安宁,且婶娘待人也不似舅母那般,倒不如在外祖母家那样有寄人篱下之感,可是平心而论,她这个堂侄女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永宁王这位尊贵无匹的亲外甥的,她生怕刘遇因为牵涉她父亲的事惹上什么麻烦,叔叔婶婶要后悔。
&esp;&esp;刘遇轻声一笑,声音似怅非怅,似飘非飘:“为何不劳心劳力?那些人鱼肉的是我父皇的子民,挪用的是全天下人辛苦劳作纳上的税,天下运作皆靠国库,虽有阻碍,哪能就此放手。”
&esp;&esp;黛玉当下一愣,她本是深宅大院里养出的闺阁小姐,虽知人情冷暖、世事坎坷,到底是方寸之间,可她聪慧至极,刘遇一句话,她就意识到,永宁王这般看重林海之事,并非纯是因母舅家的这层亲戚关系,而是因为自己父亲的行事对了他的胃口和谋划。
&esp;&esp;这般说来,永宁王心里,是把这社稷天下当成自己的东西了。虽皇子中他的确最为出众,然而这等大胆,简直可用“狂”字来说了,她一个闺阁女子,都知当年义忠老千岁坏事,有太上皇认为他结党的缘故。
&esp;&esp;只是她又一想,父亲病故时是那样的光景,前有狼后有虎的,若无刘遇相助,只怕难得善终,若是那样,自己也成了浮萍飘絮,不知去往何处了。她是断做不出受了恩便忘的事的,再者说了,不管叔叔想不想做个纯臣,有林妃这一层在,他们一大家子就是永宁王亲信。如今又因为父亲的事,整个江南林氏,应当都被人看做了刘遇麾下了。不过这些,父亲同族长应当都有考量过了,也轮不着她来说。
&esp;&esp;“屋里点的是麝香吗?撤了吧,仔细晚上睡不着。”刘遇扭头叫人,锦鸢忙上来灭了香,又问要换什么,他道,“用不着,本来熏熏屋子的,结果一时一刻都点着,家具书墨的香气反都闻不着了。”往椅子背上多靠了靠,“前一阵子舅父不是在到处问寻好琴吗?忠顺王叔跟我说他得了一张,名唤‘春雷’,音韵清越,我昨儿个同他撒娇卖痴了一场,他说过几日纳音修补好了,给我送来,表妹若是觉得这张琴入得了你的眼,倒是我叫羡渔送来。”
&esp;&esp;黛玉听了一惊:“唐琴17
&esp;&esp;刘遇事情也多,说了半晌话,没等到林徹回来,也就不打算继续拘着表妹陪他闲话了,黛玉留饭不得,也不愿强求,施施然起身送客,刘遇方道:“舅父舅母待人一向交心,表妹且自在些。”
&esp;&esp;其实黛玉也察觉得到,叔父虽不常见,为人亦端方严谨,但对黛玉却与自己几个儿子并无差别,考校完林徥的功课后,亦会来问她最近学了什么,点评指摘两句她的习字、文作。婶娘更不必说,天生一副柔软心肠,事无巨细亲自过问,除诗词书画外,亦教她些如何管教下人、规整库房的事儿,平日里理家交际,也总是带着她,教诲之意,让王嬷嬷都叹了两回,只说:“也不是说那边舅太太不好,只是这边到底是姑娘的叔叔婶婶,自己家人,果真是不同的。”可是眼下林馥环要回来,她在荣国府被比得烦了,只怕这边又要再比一回——虽极同情堂姐的遭遇,又极其感激叔叔婶婶,几乎要对他们的难过感同身受,可要说她真有些小性儿也行,到底亲疏有别,听说馥环要回来,她心里的担心是压过了欣喜的。
&esp;&esp;也许这就是刘遇说的“不自在”了。
&esp;&esp;不过刘遇也不过白嘱咐一句,黛玉心气虽高,却实是个疏朗开阔的,有些事别人劝不住,有些人也不用别人劝,他因为那一场似梦似幻的遭遇觉着这个表妹极投缘,便更不愿把她往“小气”那处去揣度。当下也不拖泥带水,说了声“告辞”,叫黛玉带个话给林徹,说让他帮着画几面桃花扇,便起身回了。
&esp;&esp;林盛带着人跟着马车,直送进永宁王府去,才敢回来。桑鹂扶着黛玉回漱楠苑,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姑娘前两回见这位王爷的时候,我没能跟着,雪雁说是个顶顶威严的,说是连老国公夫人身边最顶用的大丫头都被吓得没喘过气来——如今瞧着倒是个和善的。”
&esp;&esp;黛玉冷笑道:“那你可说错了,他脾气虽好,但你心里顶顶厉害的人,恐怕都不及他万一的可怕。”
&esp;&esp;一个人到了永宁王这样的地位,也不需要色厉内荏,他一句话便能颠覆你一家的兴衰,那么便冲你多笑笑,又有何不可?也只有桑鹂这样的小丫头会觉得那位尊客和善了,她也不是天高地厚,而是不清楚那万尺寒潭的深浅。事实上,黛玉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笑话这丫头的,在今日听到刘遇说“我家的”之前,她亦并不能直观地意识到,这个少年郎真正的轻狂所在。
&esp;&esp;同他比起来,自己往日那点自矜,算什么“狂”呢。只她自己这样的脾气,并不觉得刘遇的狂有何不对,他在风头最盛、身处最最风口浪尖之时失去了母亲,而年幼的弟弟们却有着更得势的外家同渐渐晋位的母妃,可这么着他还是这么狂,且狂到了如今也没人能奈他如何,以黛玉的性子,并不觉得这样是不要命,反觉得他这副“虽每个人都觉得我该跌落谷底,我偏要在山顶上笑给那些人看”的样子,让她这个置身事外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替他觉得解气了。
&esp;&esp;宋氏同林徹这一去可走了好一会儿,林徥下了学回来,听说他们还没回来,跑来同黛玉商议。因着上次怕穆典诚不敢给姐姐出头的事儿,他自己也觉得尴尬万分,只恨不得能有个机会好好地着补着补,可说到底,如今他不过是个小小举人,就是有心替姐姐出头,到了南安王府去也说不上话,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若是妹妹觉得他没用到底,其实他也没什么能辩驳的。
&esp;&esp;黛玉道:“叔叔还没有回来呢,婶婶又不在家,早上永宁王来了一回,因为实在没人,我硬着头皮接了一次,王爷是谁都不敢自称主人把他当客人接待的,便也罢了。若是来了其他客人,家里总得有个拿主意的。”
&esp;&esp;她这话颇有宽解之意,林徥先叹了一口气:“我能拿什么主意,妹妹也不必安慰我,只是我和二哥不同,便是我现就回到几天前去,也是不会去同穆二公子叫板的——就如同别人看到穆二公子就会想到东平郡王府,我一无名声,二无官位,别人看见我,只会觉得我是林家的18
&esp;&esp;藕舫园离这儿不过半日的脚程,黛玉看了看王嬷嬷收拾的箱子,没什么不对,只让帕子香囊凉簟什么的多带一份,怕林馥环那儿不够用,想想又带着几分赌气说道:“其实也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婶子说堂姐待不了几日,难道她走了,我们还能在那儿继续玩吗?”
&esp;&esp;桑鹂等面面相觑,皆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反应过来,却都看向锦荷。锦荷心知她们还当自己是太太的人,怕自己因为姑娘这句话有什么意见,更甚是向太太告状,她是解释也不好不解释也不对,头疼得很:“大姑奶奶不是那种败兴的人,不过她婆家事儿也多,姑奶奶从前难得回来几次,太太想热闹热闹,都是玩到一半姑爷就来接人了。后来有一回三爷的生辰,也是说好了住几天,结果还没散席,那家来了客人,要媳妇张罗接待,就来接了,大奶奶说她点的戏还没到,让酒席继续——从此之后不管缺了谁,定好的事儿都不会提前散场。”
&esp;&esp;黛玉一愣神的功夫,又见自己的行囊里头有林馥环今日给自己的那两身衣裳——大约是王嬷嬷想着她若是穿了,太太和大姑奶奶会高兴些给收进去了,宋氏不像李纨,并不要求女孩儿在针线女红上下多少功夫,这两件衣裳却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林海托付给堂弟的不只有女儿,还有他们积攒了几代的家资,是以不光黛玉面对叔叔婶婶时带些紧张,叔叔家的人对待她,也是有些忐忑的。他们都生怕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好,如果说相处里客套压过了亲昵,那也不是谁的错。
&esp;&esp;她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都睡吧。”她盼这场出行盼了几日了,对大名鼎鼎的文赋三苑之一的藕舫园也算向往,可如今却有些提不起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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