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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一开始,李伯言就觉得陈傅良过于迂腐了,然而如今愈发觉得他膈应。若不是叶蹭叔的这一层关系,他还想入汴京公学?做梦吧!
李伯言一句话,顿时让陈傅良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着李伯言,说道:“尊师重道,你……你……”
“我尊重老师,尊重您,可是您,有没有自尊自爱呢?还是在您心目里,当初为了求晦翁一句认输,是我逼得他老人家走上绝路?我应该心怀愧疚,向理学低头?”
陈傅良盯着李伯言,怒道:“难道不是吗?”
“倘若陈老真的这么认为,那么离去吧。汴京公学要对不起您寄予的厚望了。”
“议逊,言过了。”赵汝愚淡淡道。
李伯言高声喝道:“不!老师,一点都不过!学生不能再让这些所谓的中庸之道,再绑架着汴学了!”
啪!
“说得好!”叶适这一回直接声援李伯言,“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哪里来那么多的弯弯绕?晦翁倡议的理学可能是合情合理,但于社稷无补,于民无利,那还讲什么齐头并进,道学当废!无需再让那些伪善之人,踏入这新学之地!”
陈傅良横眉一竖,盯着叶适,怒道:“你这是忤逆!”
没有想到,这新学还未开枝散叶,这内乱便已经显现了。
陈傅良见到叶适都跳了出来,独木难支,便请援一旁的周必大、留正,说道:“子充公、仲至公,二位说说,到底谁对谁错!兼容并蓄,难道有错?”
周必大不说话,留正捋须,抬头道:“君举啊,兼容并蓄是不错,但是本就是水火不容、背道而驰的东西,汝要将其归为一道,元晦尚且做不到,你自认为可行吗?”
陈傅良倒退了两步,一副脸色苍白的样子。
“这些日子,我与子直也讨论了许久,道学,就像是大郎、正则所言的那样,需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回归于最初的仁义,教人以信,这就是最好的归宿,至于其他的,实属不该全盘接受。这些日子,子直顾全大局,实属是不易啊。”
赵汝愚微微苦笑,说到底,还是狠不下心来,去将理学否定,也一直在摸索,寻找着汴学的出路。一辈子饱读诗书,然而当看到李伯言、叶适搭建起来的新学时,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这不仅仅是他的困惑,同样是陈傅良的困惑所在。
李伯言可以因为理想与抱负,横行无忌地去冲,去闯,这就是年少的好处,但是陈傅良呢?他不得不瞻前顾后,说他与朱元晦惺惺相惜也好,更加害怕的,可能是后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挟私报复,所以,即便当年学术纷争如何,到了道学生死存亡的危难之际,他还是善藏地将一概态度藏起来,不惜打压叶适,不惜阻拦李伯言,不惜苦劝赵汝愚,甚至不惜在赵扩面前,展现他大公无私的一面。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在李伯言看来,都是那么的虚伪做作!
陈傅良失落地扶着桌子,叹道:“真要如此吗?真要将道学逼上绝路吗!”
“陈老,伯言并非在逼谁,理学回归人文,这便是活路。想我泱泱中华,儒道盛行千载,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分饼问题上,都是提倡谦让,仁义。
试问千年过去了,我们的思路还停留在盼包公转世,或哀求当政者‘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眼巴巴地期望分饼人刀下留情,让我等还有活路。
这样的学问,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呢?”
李伯言拍打着一摞摞的试卷,继续苦笑道:“答案其实很简单。持刀切饼的人不得先挑,先挑之人,不得切饼,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我当然不是想要这三千张考卷内,所有人的答案与我不谋而合,但是,至少能收到汴学的启发,可以将思考问题,为人处世的准则,往这样的方面引导,而不是人人端着个圣母之心,在哪里装腔作势地发扬礼让美德!”
李伯言说得话,很现实。因为就算在千年之后,这样的道德准则,还是大行其事。最后谦让成了明争暗斗;美德,成了卑鄙小人绑架那些虚伪之人屡试不爽的无形枷锁。
李伯言的这一番话,震撼着每个人的内心。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认为对的,该得的,那么就去争取,就去做,这就是汴学的意义所在,而不是裹挟着不为人知的目的,倒头来依旧是那副投其所好的姿态。
周必大怔了怔眼,叹道:“大郎今日给我等上了一堂发人深思的课啊。人活得久了,就越畏惧触及内心所思所想,瞻前顾后,唯恐自己言行有所失礼,却忘记了那颗赤子之心,好啊,老夫赞成大郎!”
陆游同样点头道:“确实该如此了。与其迂回含蓄,真不如将话敞开来,敞亮着说来得舒坦。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新学,看来不仅是变革商业,更是已经探讨到了安身立命的本源主观之上了,很好,很好!”
民德堂内,所有人的内心,都乱成了一团麻。
李伯言自永州起,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那么的标新立异,然而即便当初再不认可,如今几万人都过上了比之前更加幸福的生活,这比任何圣人之言,都要顶用一千倍,除此之外,任何的话都显得那样苍白。
李伯言眯缝着眼,如果汴学连这道坎都迈不过去,那么也就没有立学的必要了。李伯言挑明了话,同样是让赵汝愚那主意的。
“学生告辞,这卷子该如何判,如何选人,皆是老师跟诸位先生的决断,伯言并不能取而代之。”
李伯言说完这些话,便转身离去了。今日将话挑明,其实就是他为汴学,为大宋文坛注入的一股强心剂,如果这番发人深省的话,连赵汝愚、留正等人都说服不了,那么将来这汴学将会是怎样的,李伯言可想而知,无疑就是随波逐流,渐渐被同化罢了。
赵汝愚看着那道下山的背影,渐渐一节节地消失,眯缝着眼,呢喃自语道:“伯言不善藏,吾之幸也,大宋之幸也!”2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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