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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有夸她为国为民,不谋私利的。有赞她重视农桑,兴修水利,关心民生的。有人说她的考核标准,细致清楚,重视实务。更有一票人感恩戴德,说自家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收入微薄,李尚书这样厚赐官员,无异于活菩萨,救苦救难。说到最后,还有人感动地流出了眼泪。
&esp;&esp;而当她询问意见时,这群人依然没有半个不字,而积极地细化她的想法和方案,一面绞尽脑汁,还一面观察她的面色,来揣度自己的说法是否合她的心意。
&esp;&esp;月池:“……”
&esp;&esp;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所有人都近乎“虔诚”地望着她,她一时之间都分辨不出他们的五官,只能看到他们黑洞洞的眼睛和咧开的大嘴里露出的微黄牙齿。她早已习惯了众人明里暗里地唱反调,如今这样众志成城、满心顺从,倒让她觉得心惊。这就是主掌人事考评之权的威力。他们的升迁祸福都捏在她的手里,谁敢不听话,谁又能不听话。
&esp;&esp;月池的心中一瞬间划过这样的想法,她要是下令让他们从儒家经典里找到女子也能议政的论据,他们会怎么办?这群眼高于顶的人,为了升一步官,是不是也能将自己口中过去的大道理贬得一文不值?
&esp;&esp;而她这种略飘的心理,在内阁主持的九卿议政中,才沉了下来。这里的人对待她的态度与过去别无二致,甚至有的人还更强硬了一些。
&esp;&esp;户部尚书王琼就当面指出她的想法不行:“田赋是国之根本,要是将田赋让地方自用,恐怕会动摇国本。而你提出对那些要修建抗灾工程的地方拨款,这又是一大笔开销。这进的不足,支出得更多。即便军费开支大减,太仓松快了一些,也支撑不起这么花法。”
&esp;&esp;就连吏部尚书梁储也点头称是:“更何况还有官员年终的表彰,总不能表彰也发胡椒苏木吧。”
&esp;&esp;月池沉吟片刻,她终于还说了出来:“在连年的天灾之下,单单依靠田赋来作为朝廷的税基,的确是独木难支。我们为何不好好在商税上理一理呢?”
&esp;&esp;内阁次辅刘健皱眉道:“你想加征商税?”
&esp;&esp;月池道:“并非只是单纯的加征。我听说徽州富商,争奇斗富,天下闻名,可徽州全府去年的商税还不超过三十两。而在那些小商小贩身上,因税勒索破家的局面,却十分普遍,据说货物运进店要交税,运出店也要交税,商人运船从南北上,经多少关卡,就要重复交多少次税。您不觉得,这里头大有不对劲的地方吗?【1】”
&esp;&esp;谢迁问道:“你是想打击富商巨贾。”
&esp;&esp;月池斟酌着道:“下官斗胆,为何一定要打击呢?时至今日,商贩兴旺,早成常态,难道还能夺了他们的生计,叫他们全部回家去耕种吗?农户所供,由商户来出售,农户所需,由商人来转运。农商互利,资农厚商,方为长久之道。”
&esp;&esp;开国时,太祖爷就讲过要减轻商人的负担,不可如汉时一般鄙薄过度。可这毕竟是稍微对商人好一点,将其视为四民之一,不至于将其压榨得活不下去而已,可李越却是要提出,要将商人抬到和农民一样的位置,这在这时看来,可谓是惊世骇俗,因而也受到了大家的反对。
&esp;&esp;态度激烈者,历数重商的危害:“民间本就流传‘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不如倚市门’。如再抬高商人的位置,还有何人去耕织?届时,如再逢水旱之灾,百姓危矣。”
&esp;&esp;更有人说明商人成势的威胁:“汉时桑弘羊有言‘往者豪强大家,得管山海之利,采铁石鼓、煮盐,一家聚众或至千余人,大抵尽收流放人民也,远去乡里,弃坟墓,依倚大家,聚深山穷泽之中,成奸伪之业,遂朋党之权。’吴楚七国之乱,离不开这些人在背后势力。你也算是博古通今,应该知晓这个道理才是。”
&esp;&esp;态度温和者,则是先表示理解:“太仓空虚,您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依我看,可以再调整商法,将富商巨贾套入笼中,不可任他们荒淫越制,伤化败俗。而对小商小贩,还是可优待一二。”
&esp;&esp;月池辩道:“可如今钱神当道,已成江河之势,不可逆流,我们当顺势施政,而非逆势而为,这是做不成的!”
&esp;&esp;她的这种想法又引起了更大的争议。有人甚至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难道因为做不到,就要眼看江河日下,甚至放任自流吗?”
&esp;&esp;这又扯到了道德伦理的上面。这就更是说不通了。最后,还是杨廷和出面协调各方:“商税之事,需从长计议。而惠农之策,亦要徐徐图之。”
&esp;&esp;交到朱厚照案边的方案于是变成了这样,他们拟定了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免去当地的田赋,中央给予支持,加强公共设施和备荒储备。至于其他地区,还是由治农官到了当地,自行再想办法,反正到了年末该交的田赋,是一点都不能少。
&esp;&esp;西苑之中,月池只觉愁绪满怀:“中央集权,强干弱枝,地方没有本钱,还要造出一朵花来,未免强人所难。”
&esp;&esp;朱厚照此时倒比她还要稳一些:“比天还大的事,你想一步到位,未免异想天开。惠农之策,正是新政立足的根本,这时谁劝你急,你反而要小心谁。”
&esp;&esp;他递了一碗鹧鸪粥与她。说是鹧鸪粥,其实里面一粒米都无,而是将鹧鸪拆骨取肉成蓉,与淮山蓉一同小火慢煮,最后再加入上等的血燕。鹧鸪骨多肉少,要拆解离不开高明的刀工,这么一小碗,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esp;&esp;月池道:“又进新厨子了?”
&esp;&esp;他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指:“穿简朴些也就算了,难道你连口腹之欲都要舍弃。”
&esp;&esp;这是个真正的天之骄子,受天下奉养。他肯着服浣濯之衣,就已经是能被载入史册的简朴皇帝了,难道真要他过得同平常老百姓一样。
&esp;&esp;她慢慢将这碗香浓的鹧鸪粥吃下去。这等于又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esp;&esp;国家无钱,所以始终无法平倭寇。倭寇不平就不能广通商。商贸不畅,海外的作物和白银就无法流入。没有足够的财政收入,底下的人就不会长久地听她的话。她就更不可能采取措施,来进行财税改革,改变目前这种畸形、粗放的税收机制,也无法开展治理运河等大工程。
&esp;&esp;她长叹一声,还是决定从协调调度的细节入手。户部府仓大使位卑权重,负责去各地征买中央所需的物资。可去哪儿买,买多少,府仓大使都做不了决定,一切要么依旧例,要么依上头的意思,可是旧例早就是老黄历,而上头也无暇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导致户仓大使四处奔波,不需要的东西,采购回一堆,需要的东西又要再派。
&esp;&esp;月池和王琼商议,由他上奏赋予府仓大使调度之权,由他们每季统计宫廷乃至衙门所需之物,再由他决定至何时何地以何价钱采购,同时还要将运回京城的运费也纳入计划之中。这是在扩大户部的权力,王琼焉有不同意的道理。至于这么做,会不会断人的财路,他才顾不得那么多。
&esp;&esp;他也是有眼界之人,否则也不会提出开通商口,来拉拢洋人平倭寇的法子了。眼下,修建抗灾设施,与民休养生息,才是最该做的。而他本人又是极善算学之人,当下拎了几个聪明机灵的下属,对他们进行紧急培训后,让他们上任理财。有王琼牵头,果然将采办事业办得风生水起,既调节了供需,还在年节时节省大量的采购经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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