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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踟蹰了一会儿,轻声开口:「你……」少年毫不遮掩的疏离和厌恶,刺进眼里,原来真的有几分疼痛,萧青行摩挲著玉扳指,顿了好久,才微微伸出手去,斟酌著词句:「自己……何苦为难自己,只要你开口,我……或许──」雨声中突然传来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萧青行猛地回头看去,看到路尽头,一骑飞腾,细碎清脆的马蹄声,像是将密密雨帘冲开一道缺口,唐尘看著马背上暗红华服的人,赫然睁大双眼。刀光一闪,他看到自己像块被推入深渊的大石,连挣扎都来不及,就沈重的跌落,落在马背,被人拉进怀里,那在雨水里依然炙热的怀抱。城门被狂风卷的不断颤抖,那良驹腾空一跃,冲向城外更无垠的雨幕。萧青行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冷,他收回伸在半空中的手,看到自己青色的袖角,不知何时被纷飞的雨丝染成墨绿。他站在原地,安静了很久。白油纸糊就的竹伞,伞沿滴落的雨珠,遮住了望眼。青色的衣袍,映在石板路斑斑的水痕里。水面顿起涟漪。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唐尘安静的闭著双眼,马背颠簸,那人用单手扯开他双手的桎梏。在雨声里嘶哑的骂著。「为什麽做刺客!以卵击石!自不量力!」那人用力摇晃著他。唐尘竟是微笑。和那两人的满手鲜血比起来,他和萧景心又能有什麽宿仇。楚渊说小皇帝想见他,他只当是痴人梦呓,直到那天站在殿前,才如梦初醒──他捧起贴身收藏的景帝亲笔:「陛下当日的承诺,可还算数?」那个孩子笑著说:「只要你立誓效忠於我。」「唐尘愿效牛马之劳。」他说著跪拜,宠ru皆忘,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也不外乎一个瞬间。景帝将手放在他的颅顶,轻声道:「赵丹,严青,先朝之骁将,哀其寿夭,悼其忠勇,悲其慷慨,立碑大葬以表万世。唐尘,你功成归来的那日,就是这道皇榜昭示天下的那天。」少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红宝石镶嵌著纯金的手柄,吹毛断发,笑著递给他:「刺吧,随便那里……」唐尘双手接过,在少年天子的手臂上划破一道血痕,当抓刺客的人蜂拥而上,他被左右按倒在地,他看到景帝朝他微笑。「蠢笨不堪!愚不可及!」那人还在嘶哑的大骂,摇晃著他。唐尘嗤笑,不过是一个苦rou计罢了,为了给他制造一个绝好的契机,锋芒毕露的鱼钩,苟延残喘的鱼饵,为何他们都看不到。萧丹生狠狠勒绳,纵身下马,也将他拉下马背,山岚环伺,朦胧的雾气,像是不可捉摸的巨网,将他们牢牢困住。萧丹生卸下食水,从怀里掏出大张大张地银票,和马绳一起,统统递给他,大声吼道:「走,你现在就走!消失在我面前!越远越好!」唐尘被他几乎推倒在地,过了很久,才低声问:「你……真要我走。」萧丹生大笑起来,指著远离宣州的地方,那里有少年想看的稻禾,想要的安宁:「滚,这生这世,我见了你便生气。」唐尘越发的低著头,轻声道:「你……你说不喜欢我了,也是真的?」萧丹生笑著说:「你说呢,你还真是……」他突然噤声,左胸口有些冷,在最不设防的时候,那柄匕首没入他的左胸,他愣著,踉跄後退了半步,靠在树上,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人,唐尘的脸色似乎很平静,手紧紧握著刀柄,没有发抖,没有迟疑。「我……」萧丹生看著他:「……我……原以为……人心……都是rou做的。」血汩汩地从伤口冒出来,萧丹生的身子,突然顺著树干向下滑去,他挣扎了一下,还是跌坐在地上:「……是我……蠢……」周围是葳蕤林木,山糙葱茏,树叶被雨水洗的油绿发亮,雨水被枝叶稍稍一阻隔,再碎珠一般的跌落。唐尘看到跌坐在地上的男子,手渐渐松开了刀柄,他看著血液一点点染红周围的野糙和泥土,突然轻声说:「你只要现在说你刚才……说谎了……」他的手开始不可遏制的颤抖,声音也在颤抖,越说越快,越抖越快,他剧烈的颤抖著开始打开萧丹生给他的包裹,看到衣服,还有伤药,他的手突然有些稳了,声音也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放缓声音,轻声说:「……只要……只要你说你刚才是骗我的,我就给你上药,我……」他看到跌坐在地上的男子,深红的长袍早已被鲜血浸透,可血却渐渐缓了,唐尘唤他:「你……快些……说话啊。」他摇摇晃晃走过去几步,探视男子的鼻息,摇摇头,呆坐在哪里,良久,又摇了摇头,用力的摇头,他反手扯过包裹,将所有的伤药洒在伤口上。仔细涂抹,细细擦匀,轻声道:「你……」那口气哽在喉咙里,竟是一时说不下去。「萧哥哥,你又在骗我了……」他勉强笑道。「还差一个人……」他站起来,踉跄著走向雾气更深重的地方。凄声呢喃著:「赵丹,严青……先朝之骁将,哀其寿夭,悼其忠勇,悲其慷慨,大葬……以表……万世……」露深雾重,雨势渐疾,湿尽离人衣。几点晃动的残烛,照亮了狭长的甬道,老管家手里提著白面纸糊就的灯笼,有些臃肿的身子晃动著向前走去。萧青行跟在他後面,偶尔有几滴渗水从砖fèng中滴落,阵阵阴风,刮得人好生不快。「大人,这里是前朝旧道,若非是数月前有闲人拆建房舍,怕永远见不了天日,再往前面不远处就是个石厅。知道入口的人都已……」他说著,回头做了一个在脖子上一抹的手势,「大人在那里会见高朋贵客,想必是更加安全。」萧青行随著他的话四下看了看,微侵在地水里的道路,随著前进的脚步,发出清晰的水声,某些阴暗的预感,像是吐出毒信的蛇,蠢蠢欲动著。「小心为上。」他突然这样说了一句。老管家先是一愣,然後挤出满脸笑容:「大人真是未雨绸缪。」他说著话,身前不断有投在地面上的影子,飞快的,擦著他们掠过去,他大致的数了数,才恭声道:「大人,请放宽心,我们带够了人马。」萧青行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似乎在想别的要事,跳跃的烛火偶尔照亮他的面孔,那张清冷的俊颜,天生的高贵华美,眉宇间的凛然像是刻在那里的,像山巅不化的积雪。转过甬道,便是一个稍大的石厅,有几个裁fèng有刀架著脖子,嘴里被人赛了布巾,跪在地上颤抖个不停。一张八仙桌,两张大椅,这些後来添置的东西,便是石厅里唯一的陈设。一个消瘦的老者坐在其中一张大椅上,被反绑双手,身上的朝服甚至还来不及换下,他恐怕穷极一生也没想过今日的遭遇,面圣,下朝,还未来得及走进楚家大宅,轿夫们就被人拧断脖颈。萧青行走到他身前,笑了笑,伸手拽出塞在楚渊嘴里的布料,纵容的看著那人将一口唾沫吐在他脚边,他大笑:「丞相。」「乱臣贼子,你……你竟敢挟持朝廷命官,你……」那些咒骂声,在密室中喑哑无力,剧烈起伏的嶙峋瘦骨,挤出的声音都是苍老的。萧青行笑道:「乱臣贼子……」他转身在另一张椅子上施然坐下,「这江山……本就是……我的。」他说著,伸出手来,像是在温柔的抚摸著连绵山峦。「呸!」楚渊咒骂著,却伴随著一阵遏制不住的猛咳,「圣上是真命天子,你,你……就算功高震主……」「真命天子……」萧青行挑眉,手指轻敲著扶手,原本站在他身後的老管家,听到这句话,却几步走到楚渊面前,半褪下肥胖的裤子,将那丑陋的残缺暴之人前。楚渊愕然:「你是……阉人?」管家嗤笑著重新系好裤子:「当初,就是老奴带著大人逃出宫的。赵皇後蛇蝎心肠,一直无所出,妃嫔一旦有了身孕,轻则灌服红花,重则断绝食水,就算侥幸生下婴孩,旦夕之间便被活生生溺毙,这些丑事,一直持续到她生了那个小皇帝。楚相……难道一点都没听说过?」楚渊似乎猜到了什麽,脸色苍白,死死盯著萧青行安静的侧脸:「幸好……大人命不该绝,我抱著繈褓,带著密旨,一路逃,一路逃,直至见到了萧老王爷。大人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脉!论长幼,论贤德,论功绩……」楚渊死死抓著一个字眼,低声道:「密旨……」他看到萧青行接过身後递过来的一个雕金镂玉的匣子,漫不经心地打开,那里面是他见过无数次的式样,紫檀的卷轴,白色的绢纸,衬著绣满云龙纹的明黄色绢锦,萧青行站起身来,让他仔细辨认圣旨上的字迹,还有血红的玺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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