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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坝子沉默了片刻,道,“是个匪兵——大姑娘可有什么吩咐?小人惟命是从。”雁卿便道,“三叔既然与你们分兵,想必是商议好了暗号和信物,以便相互照应。那人来搬取援兵,手头可有三叔的信物?”外头百夫长略一愣,道,“已盘查过了,没有。”——那支流兵是被赵文渊击败,仓皇从马场逃到此处的。何坝子便如早先议定的那般,要将这群人剿灭。谁知不留神走漏了一个,那人自知逃不掉,又瞧见雁卿的车马在此处,便说那些话来扰乱雁卿。何坝子待要向雁卿解释,又怕她年幼胆怯,不能辩白是非。偏偏她是林夫人的掌上明珠,不能强硬待之。因此宁肯让一个九岁女童来发令,以免得她胡乱生疑。谁知雁卿问答间却很有分寸,立刻便意识到——这毕竟是林夫人的女儿,忙端正了态度,道,“兄弟们都互相认得,他们根本就不是自己人。三将军确实与小人约定了暗号,若有意外自然会发动暗号命我们去照应。这会儿却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雁卿道,“这就好……”可那贼人竟知道她在这里,必然是楼家出了内贼。她根本就不可能放下心,便又道,“不过,我这里不用百五十人来保护,还是派些人去照应三叔吧。”外间又似乎有人在商议什么,片刻后,雁卿便听见谢景言的声音,“不用担心……赵将军那边应对得来。”雁卿忙钻出头来,就见谢景言骑马立在月光下,正笑盈盈的望着她,“赵将军命我来保护大姑娘。”雁卿愣了许久,只觉得眼中发热,身上却连抬手擦泪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虽竭力表现得镇定,可毕竟年幼,孤身遇见这般局势难明的骚乱,心里如何不惊疑害怕?此刻见着谢景言,才终于有了可依靠相信的人。就带了哭腔道,“三哥哥,刚刚吓坏我了……”确实是吓坏了,一旦晓得谢景言也在这里,松懈下来后便很快困倦入睡。幼时去看她,她每每都在睡觉,令谢景言回回抱憾。可这回知道她在这荒郊野外睡下来,谢景言心里却十分欣慰。保护一个人的感觉也是很奇妙的——他家中虽有堂姊妹,可自幼不曾养在一处。兼姊妹们被伯母养得十分自矜,一旦遇上谢景言和她的母亲,便越发要端起高傲尊贵的架子。谢景言就从不觉得姊妹是多么娇弱美好的。也直到那一日鹤哥儿带他回家,他见着雁卿,才晓得母亲何以总说,待他有了妹妹,要用心的保护她。就像花朵一样柔嫩美丽,与他素日所见的一切都不同。需得收起身上所有坚硬锐利的棱角去仔细的呵护,耐心温柔的对待。——自然,因为母亲体弱,他的妹妹也千呼万唤始终不来。想必日后也不会来了。谢景言心里,雁卿便自然而然的占据了“妹妹”的位子。是以这天夜里他便留了下来,好保护雁卿。临近子夜时,楼家的事终于暂且告一段落。赵文渊便来接雁卿。谢景言还守在她车马外头,见了赵文渊,自然就将先前骚乱之事禀告给他。赵文渊便道,“我也没想到楼家水竟这么深,幸而有你看顾。不然我就不好向兄嫂交代了。”半夜里带着这么多士兵可进不去长安城。然而楼家水深,经历了这一晚,赵文渊是不敢带着雁卿寄宿在楼家别墅了。便又行了七八里地,找了个村庄寄宿下来。☆、51中这一次出行,雁卿着实受了些惊吓。虽并没有向太夫人和林夫人哭诉些什么,却也存了一段心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也是很有道理的。凡年幼时言辞笨拙的孩子,想要表达自己的诉求,可不就得加倍努力去思考和总结吗?因不知不觉间就比旁人更努力了,自然同样长大,心里就比旁人更明白些。经此一事,雁卿也隐约察觉到,楼姑姑可能是隐瞒了些什么。她还年幼,自己赤诚待人,纵然不指望人人都赤诚回报,可一无所知的就受了牵连,心里也不会很高兴。不过说到底,比起郁卒不悦来,还是对楼蘩安危的担忧更占上风些。入了五月,天气渐渐闷热起来,人便十分容易困倦。用过午饭,太夫人先还看着雁卿月娘姊妹下棋,不多时就在檐下席榻上睡着了。日光透过繁密的树荫,筛落了一地斑驳光影。因棋子清脆有声,怕打扰了太夫人的午休,姊妹两个便都不下了。出慈寿堂往西南去有翠篁园。竹林清幽宁静,林下设木桩为桌椅,铺上软软的蒲草席,又凉快又洁净。姊妹两个就将物什都挪过去,在那里玩耍。月娘心细,早看出雁卿存了心事。雁卿画着图样钻研怎么做折扇时,月娘就开口问道,“阿姊这回出门,是遇见什么事了吗?”雁卿手上就一顿。沉默了片刻,还是向月娘和盘托出了。月娘听说雁卿在马场上遇见劫匪,就先吓了一跳,道,“日后阿姊可不要再去了!”——她心里大家闺秀本就该是幽娴贞静的,虽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像演武场、马场这些男人出入的地方,还是得刻意回避。不过,林夫人是她的嫡母,雁卿是她的长姊,她们做事她也无可置喙。就不曾说什么。可如今雁卿都遇到危险了,她哪里还能稳住?就道,“那些地方本来也不该是女孩家去的。”雁卿知道她一贯胆小,就说:“这回只是意外罢了。虽然骇人,可也不好因噎废食。马和兔子一样温顺,该去还是要去的。”月娘见她偏偏在“出门”一事上顽固,就很着急,“我们两个在家里读读书、弹弹琴、绣绣花,不也很有趣吗?为什么非要往外头跑?”雁卿道,“有在家的时候,也要有不在家的时候啊。你就不想看看外头是什么样的?”早些时候月娘是想的——可自从那回去了庆乐王府上,她便不爱四处乱跑了。雁卿的话她竟无可辩驳,片刻后忽就意识到——是了,阿姊和她不同。雁卿是国公府上嫡女,她的身世无可指摘。外头的人纵然不喜欢她,可也不敢蔑视慢待她。外边儿的世界对自己而言是风刀霜剑严相逼,可对雁卿而言则不过是另一个她想去看、去玩耍的地方罢了。雁卿出入演武场和马场又如何?那些存心挑剔雁卿的人,又哪里真有资格来挑选她?莫非他们当中还有许多人比元徵更尊贵富有些不成?月娘心里莫名的就有些酸楚,觉得自己竟然替她阿姊忧心,真是自不量力。就沉默了片刻,才道,“外头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山更高些,水更长些,人更杂乱些。我才不爱出去呢。”雁卿待要和她分辨外头到底还有那些好处,月娘就打断了她,问道,“楼家遭了马贼,楼姑姑不要紧吧?”楼蘩暂时还是不要紧的。可要说全不受影响,那也不可能——马场里有人被收买这还罢了,就连她身边仆役里也出了内贼。那天夜里,要不是赵文渊提前提点和布置过,只怕就真有马贼闯进她的卧房了。回想起来楼蘩依旧后怕。虽早料到有人会无所不用其极,可依旧没想到原来要收拾她,竟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诡谲的计谋、严密的布局,甚或不需要碾压她的力量。就只需让随便哪个男人来将她玷污了即可。她甚至可以想象,一旦让他们得逞,楼家族老们立刻就能以她失贞为名,随意摆布她的婚姻。家里有姑娘被男人入室玷污,她的姑姑和妹妹日后也难在长安立足了。而现在他们虽没有得逞,可偏偏让赵家撞见。赵家是否还愿意和她议亲,楼蘩也已十分不确定了。无论如何,将赵文渊和雁卿牵扯进来,楼蘩姑侄都要给人一个交代。因此,这一日午后,楼蘩便亲自登门致歉来了。林夫人料想她也是必来的——不论是致歉还是道谢。与楼蘩不同,男人卑劣起来究竟有多么不择手段,林夫人早已经领教过了。她从来都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敌人。楼家族老会这么对付楼家姑侄三人,林夫人虽不曾料定了,却也曾设想过。她是有心理准备的。楼蘩瞒着赵文渊的事,自然也瞒着林夫人。只不过林夫人既要将她说给赵文渊,自然就精细的考察过她的家事。忖度着这一回楼蘩大约要言无不尽了,林夫人便将赵文渊一道唤来。又思索了片刻,也命人将雁卿带来。——雁卿有心事不说,林夫人难道就看不出来?女儿懂得掩藏了,她的心情也很复杂。不过谁家姑娘能长久的天真无邪下去?总难免要让她知道人心惟危,行路不易的。雁卿既然遇上了这件事,不论她听不听得懂,林夫人都觉着还是该让她知道首尾的。雁卿还在翠篁园和月娘说话。月娘也只见过楼蘩两回罢了,已觉得她如世外仙姝般。兼听太夫人说过楼蘩的身世,又对她心有戚戚焉,心里就更喜欢她了。因此听到楼蘩亲自带人去和马贼对峙,难免就替楼蘩难过起来。她只听着都会害怕的事,楼蘩竟要孤身面对。可见生为女孩儿,孤身立世总是行不通的——楼蘩的美貌才情纵然我见犹怜,可马贼也不会因此而退。女孩儿还是要有父兄撑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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