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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大顺因为儿女亲事的问题,半年前跟葛牙妹闹的不甚愉快,不过锦棠没嫁给他家青章,转而嫁给陈淮安,算得上是高嫁了。从口外才回来,他也想去看一眼堂妹葛牙妹,就跟着陈淮安走了。无酒不欢这酒肆的归属权,算得上是本烂账了。罗家老爷子去的早,罗根旺和罗根发兄弟也许是手法的原因,一直酿不出好酒来,所以在葛牙妹嫁进来的时候,家里的酒槽一年只开一回,那酒也是零零散散的卖,生意经营的半死不活。等分家的时候,罗根发占着罗老太太,也怕这酒肆是个累赘,便要了旁边占地一亩的大宅院,只把一点小门面和个半死不活的酒肆分给了罗根旺,除此之外,家里的碗都没给罗根旺给一只,基本就让他俩口子净身出户了。但葛牙妹心灵手巧,由她亲手操手酿酒,与井水相得益彰,才有了今日这源源不断的生意。而罗根发夫妻平白占着个大院子,院子又生不出钱来,这些年就过的很艰难。越看酒肆的生意好,他们俩口子就越是发酸,平日里大伯娘黄茵没少唠叨过,说自己当初吃了亏什么的。葛牙妹毕竟是村子里出来的,根基浅,不敢跟他们吵,渐渐的就惯出了大房一个整日伸手要银子的毛病。而罗根旺还是个大孝子,短了什么,都短不了孝敬老娘的一份儿,所以,印子钱里至少几百两,都是花在大房了。今儿不逢赶集,所以县城大多数的店铺都歇业,街上亦格外安静。锦棠坐在柜台里,吃着杯炒米茶,忽而眼一觑,便见罗念堂端着碟子东西,偷偷摸摸的从柜堂下方往前走着。锦棠一把将他捞住,见碟子里是只卤好的猪蹄膀,问道:“你不明明白白坐在这儿吃,偷偷摸摸端只蹄膀要作甚?”念堂吞吞吐吐道:“爹让我端给奶的,怕你和娘骂,所以……”所以就作贼一样,把个蹄膀偷偷的端到大房去给罗老太太吃。葛牙妹两只纤巧灵活的细手,会酿酒,会做菜,尤其是一道桂花蹄膀,炖的香酥软糯,油而不腻,格外好吃。最近日子过的紧,家里很久不曾做过大菜了。今儿葛牙妹也不知是怎的,居然炖了三只大蹄膀。罗根旺虽躺在床上,还不忘孝敬自家老娘,闻到楼下丝丝肉香往上溢着,自己也舍不得吃,先让儿子偷偷端一个给隔壁老娘去解馋。锦棠转身出了柜台,进厨房揭开热嘟嘟冒着油香气的锅子,接连挑了两只大蹄膀出来,三只蹄膀作一盘,转身便要走。“隔壁那老太太吃了我的便有力气骂我,你们还敢给她偷吃东西?”出来的是葛牙妹,嘴跟锦棠一样,刀子似的。她蒸了半天的酒,叫酒气熏的厉害,两颊海棠一般的红,皮肤又细,两腿软着,说话都是颤酥酥的,说着便来抢那两只蹄膀。锦棠转身把蹄膀端到隔壁大房的门上,高声道:“秀娟,我娘给奶奶炖了蹄膀,来端。”糖汁浓郁,皮色深褐,肥肉炖成稀薄的凝浆,瘦肉深红软嫩的蹄膀,热气腾腾,颤危危的在盘子里摇着。整个渭河县,就没有不馋葛牙妹这桂花蹄膀的人。大房的二妹罗秀娟立刻从院子里跑了出来,笑着来接蹄膀:“大姐,进来坐会儿?”“不了,家里还忙呢。”转身回到家,才一进门便听葛牙妹在骂罗念堂:“你奶是咋说我的你忘了?身贱骨轻,一辈子吃苦的命,越给她吃她就越骂我,还不全是你们父子俩给惯的,我费心费力养着你们父子,你们就伺候那活祖宗吧。”她越说越气,烧火棍子就抽到了念堂的屁股上。其实葛牙妹并不相信陈淮安能把一条人命掩过去,她也想好了,徜若官府来追查,她就一口担下杀人的罪名,绝不带害陈淮安。那几只蹄膀,便是她给自己做的断头饭,准备临上刑场之前准备饱餐一顿的。谁知道不过转眼就叫儿子端着送给了隔壁整日骂她的老太太,她又焉能不气?念堂拳着两只小手,垂着肩膀,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就那么站着。他忽而抬起头来,两眸便是委屈的泪花儿。锦棠道:“娘,横竖都是你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的人,他自己便挨着饿,也要把东西给我奶吃了才安心。你每天费心费力的做,做了还是大房的人吃,结果吃了人家还恨你,又是何苦呢?”要说葛牙妹能把人得罪光,她这张利嘴可没少替她添油加醋。于是到头来,干活儿的是她,吃苦的是她,受累的是她,遭人嫌的也是她。上辈子锦棠最体贴葛牙妹,于是整日和大房,和老太太针锋相对的吵,到最后连念堂和罗根旺都恨她恨的什么一样。这辈子她是看开了,横竖最后念堂和罗根旺都要偷偷给大房东西,给了葛牙妹也不落好儿,倒不如过了明路,叫念堂也知道,大房和葛牙妹,究竟谁是好人,谁是恶人。葛牙妹犹不解恨:“原本棠还帮娘说两句,如今连棠也向着外了,娘这般辛苦,真真是白苦了。”锦棠笑着抚上葛牙妹的肩膀,道:“不过一个蹄膀而已,等女儿一会儿下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桂花藕。”葛牙妹和锦棠一般,有个吃了酒就骨酥的毛病,叫女儿揉了两把,再捶了两把腰,格外的舒服。这时候若是罗根旺身体好着,俩人夜里能来上一回,凡世女子们没体会过的欢意,她能体会个透骨透髓,可惜罗根旺瘫了,那怕站起来,这辈子床上那点事儿是没指望了。葛牙妹虽才不过三十五岁,却早准备好了一辈子守活寡。越是想守活寡,就越觉得女儿一生该入滋入味儿的做个女人,她在锦棠脖子间嗅了嗅,低声道:“罢了,娘蒸完了酒还得去翻沙,你若无事就赶紧回陈家去,否则淮安也该着急呢。他是富家少爷,小心你整日不回家,齐梅给他弄个妾室回去。”罗锦棠转身又坐回了柜台之中。按她的推算,孙福海该来了。孙乾干死到现在,正好过去了一天,孙福海原本是图谋酒肆的,又失了儿子,今天上门肯定要闹个翻天,她准备了半天,就是等着孙福海上门,接他的招儿呢。这不,转眼孙福海就来了。儿子失踪一日一夜,遍寻不见,也找不到尸首,直到今儿一清早,才在渭河县的下游捞到他的药箱子,孙福海提着药箱,带着他们老孙家所有的人,到罗家门上来问个明白的。一进酒肆,放眼扫过一圈,孙福海两只阴鸷的眼盯着柜台里的罗锦棠:“你娘呢。”锦棠笑吟吟站了起来:“孙伯伯今儿一早怎的不来替我爹扎针,可是诊金不够的原因,要不要我再添上些。”孙福海道:“乾干昨儿在你家诊的脉,诊完之后一夜未归,清早却叫我发现药箱子在渭河里,显然,他是在你们家出事了。告诉我,他人是活着还是死了?”锦棠旋即冷了脸:“孙伯伯这话说的,我爹还瘫在床上,我和我娘不过两个弱女子,听你这话,难道说是我们把你家孙小郎中藏起来了?两个弱妇人,藏个郎中作甚?”孙福海自信一笑,道:“你娘就是个荡妇,沾酒就酥,昨儿恰逢她酿酒,或者是她吃醉酒荡了起来,把我家乾干给生奸,之后你们杀人灭口,把他给弄死了。”他这话一出,身后孙家的人全都嗷嗷怪叫了起来。于葛牙妹和罗锦棠来说,酒就像春药一般,食之骨酥,却有其事。恰葛牙妹又开着酒肆,这种独特的体质,于她们母女来说是福也是祸,罗锦棠记得上辈子也是这孙福海把这事儿给吵嚷了出来的。那时候葛牙妹已经死了,就唯独剩下罗锦棠了。锦棠犹还记得当时渭河县人们喧嚣尘上的哄笑,指指戳戳,葛牙妹成了荡妇,她的日子亦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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