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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宫室陆续掌灯。提灯的中官行在两侧,火光照牵出一道长龙,映着红墙绿瓦,脊上坐兽,别有一番沉厚底蕴。比起来时,众人心境皆已不同。多年寒窗苦读,日夜不辍,现今终有所成。当可慰藉先祖,无愧父母族人期盼,荣耀乡里。最为人羡慕者,仍是谢丕同杨瓒。前者得天子正名,一甲已定,区别只在状元榜眼探花。后者得天子赐字,哪怕仍在二甲,入朝之后也可顺风顺水,青云直上,非他人可比。行在宫内,自不好多说。但不少人已打定主意,出宫之后必要设宴相请,不能如王忠李淳等与之莫逆,也要混个脸熟。拜座师,意味着在朝中站队,或多或少都有风险。和杨瓒攀交,则是向天子靠拢,非但没有风险,反而大有裨益。行经奉天门,城门卫已换岗。杨瓒留心瞅了瞅,没见到锦衣千户,微有些失望。摇了摇头,当下告辞众人,同李淳程文三人结伴,向客栈行去。夜风拂面,星月披肩。行经处,不闻人声,唯有灯火阑珊。拿人殿试之后,京城内的流言不再甚嚣尘土,而是渐渐平息。奉天子之命,为免打草惊蛇,锦衣卫暗中在城中寻访。正要寻到源头,线索忽然中断,连最初妄言的几名举子都消失无踪。得校尉回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当即震怒。几个大活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ldo;继续查!&rdo;&ldo;掘地三尺,也必须把人找出来!&rdo;牟斌一声令下,北镇抚司的千户齐出,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城北,却再次失去线索。天子还等着消息,东厂在一边看着。再查不出来,是要让那群宦官看笑话?!坐在北镇抚司大堂中,牟斌面沉似水。同知、佥事、千户、百户站了一地,均是大气不敢出。&ldo;说话,都哑巴了?!&rdo;&ldo;指挥,此事……&rdo;一名佥事壮着胆子开口,想争辩几句。不是大家伙不用心,实在是事情蹊跷。被牟斌一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ldo;说!&rdo;佥事额头冒汗,正不知如何是好。门外忽有校尉来报,已查到几人踪迹。众人顿时都松了口气。&ldo;禀指挥使,共有四人,均在城西医馆。&rdo;&ldo;医馆?&rdo;众人面面相觑,校尉力士都快把城中翻遍了,秦楼楚馆都没放过,偏偏没想过医馆!非是锦衣卫做事不动脑筋。想想看,谁会没事跑到医馆里呆着?&ldo;可是医馆之人故意藏匿?&rdo;&ldo;回指挥,此事尚未查明。然四人均身染重病,已性命垂危。&rdo;&ldo;什么?&rdo;&ldo;怎么回事?&rdo;牟斌猛地站起,视线扫过众人,沉声道:&ldo;顾卿,马元。&rdo;&ldo;属下在!&rdo;&ldo;带人去医馆,就算抬,也把他们给我抬到北镇抚司来!&rdo;&ldo;是!&rdo;两人领命,点十余校尉力士,驰马赶往医馆。余下之人各自散去,一边念着指挥使脾气见长,一边交换着眼色。&ldo;天子金口玉言,亲自为谢贡士正名,这暗地里冒坏水的,不管是谁,都得……&rdo;一名百户单手在颈项上比划两下,同行几人纷纷点头,表情中都带上了狠色。等那几个龟儿子进了北镇抚司,管他秀才举人,都要松快松快!自太宗时起,因纪纲犯事,锦衣卫便一直被东厂压着。今上仁厚,忌惮早年之事,厂卫更被压制,刑房里的灰都积了厚厚一层。早前关在诏狱里的犯官,只要不是罪不容诛,便是关到你发疯,也不动你一指头。遇到李梦阳这类,更是客客气气请进&ldo;上等&rdo;牢房。遇到节假日,牟指挥使更会亲自探监,和李侍郎举杯对饮,邀月谈心。殿试之前,京城传出流言,涉及春闱贡士,影射内阁大学士,天子震怒,令锦衣卫详查。牟斌不敢怠慢,办事的人更像是打了鸡血,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能用竹棍支起眼睛,全用来找人。北疆的事情,有外出的缇骑,各地的镇抚使,轮不到自己。京城里这档子事,可是难得的表现机会!不表现立功,如何升官,如何领赏?天子亲军也要过日子!于是乎,指挥使当众发话,校尉力士如猛虎出笼,无需刑科驾帖,稍有蛛丝马迹,便穷追猛打。一旦握住实据,当即押到北镇抚司。&ldo;天子震怒,阁老在背后推动,甭管是谁,有什么背景,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rdo;&ldo;谢阁老?&rdo;流言直指谢丕,谢迁怎么做,都是师出有名。&ldo;不是。&rdo;透出消息的千户摇摇头,神秘道,&ldo;是李阁老。&rdo;&ldo;嘶‐‐&rdo;几人倒吸一口凉气。李阁老?&ldo;别不信!&rdo;千户手按刀柄,刻意压低声音,道:&ldo;你们以为科场舞弊是小事?是没经历过早年!要我说,这个往谢贡士身上泼脏水的,纯属自己找死。自己死了不要紧,怕还要祸及家人。&rdo;&ldo;有那么严重?&rdo;&ldo;那些朝官怎么说来着?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rdo;千户顿了顿,&ldo;内阁首辅是刘大学士,尚不及李大学士之谋,你们以为,李大学士出面,这事能善了?&rdo;几名百户互相看看,接连咽着口水,都有些头皮发麻。刘大学士脾气火爆,李大学士轻易不怒。同为阁老,偏偏是后者,让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万分忌惮。一物降一物,当真不能从常理解释。半个时辰不到,四个重病之人就被抬到北镇抚司。牟斌亲自察看,眉间皱得能夹死苍蝇。&ldo;让吕经历过来,拿本官的帖子,到太医院请王医官。&rdo;&ldo;是!&rdo;校尉领命退下,牟斌站在堂上,虎目微眯。殿试前尚且生龙活虎,偏巧锦衣卫寻人时就病了,还病得快要死了?经历过成化弘治两朝,见识过万妃时厂卫的手段,牟斌似想起什么,表情愈发阴沉。王医官被请到北镇抚司,见到并排躺在地上的几人,二话不说,放下药箱,逐一诊脉。北镇抚司的人上门,果真没好事!若非是吕经历来请人,还以为自己犯了事,要到诏狱里走一遭。两盏茶的时间过去,王医官收起手,取出一瓶丸药,直接交给校尉,道:&ldo;温水调兑服用。&rdo;人事不省,服不下去?直接灌!堂堂锦衣卫,还要他来教?王医官只管救人,这四人是什么来历,是犯事还是蒙冤,半句不问。身处北镇抚司,旁边站着一群锦衣卫,聪明人都该少看少问。必要时,嘴巴都要留在太医院。收起药箱,王医官起身要走。牟斌开口道:&ldo;王医官且慢。&rdo;&ldo;指挥使何事?&rdo;&ldo;以足下之见,这四人可是真病?&rdo;都快病死了,还能有假?诧异一闪而过,王医官道:&ldo;这四人确是重病,以在下诊断,应是染了风寒,又误了诊治,今已病入骨髓。稍晚半日,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rdo;&ldo;是病,不是毒?&rdo;牟斌问得直接,王医官摇头。&ldo;不是。&rdo;毒药不是仙药,以王医官的经验,不会诊不出来。既被否定,牟斌便不再多问。遣人送走王医官,暂将四人囚押在镇抚司内,待其醒来问话。病成这个样子,再关入牢房,不用一个时辰,直接可以收尸。当日,北镇抚司上下又是彻夜未眠。隔日,牟斌午后入宫觐见。未几,乾清宫暖阁内便传出几声脆响,竟是天子摔碎了茶盏。&ldo;事出御史府?&rdo;&ldo;禀陛下,臣遍寻线索,捉拿妄言之人,确已查证属实。&rdo;怪只怪传话的仆人行迹不密,被锦衣校尉抓住尾巴,一路摸到闫桓附上。&ldo;一个佥都御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rdo;弘治帝连咳数声,脸色涨红。宁瑾捧上温水,也被一把推开。&ldo;继续查!&rdo;弘治帝疑心更深,越是抓不到实据,便越是认定,必是哪个藩王在背后捣鬼,闫桓不过是一个棋子,摆在台面上,随时可以丢弃。阴差阳错之下,闫桓已被打上&ldo;藩王同党&rdo;的烙印。&ldo;是!&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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