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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退（第1页）

人生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

那年，父亲的公司成功上市，家庭暴富。张鸢那时十三岁，争气的他获得了三好学生的殊荣，被校长领到全校面前表扬。生活美满，前景光明。

犹记得那是一个普通的夏天。张鸢早早将暑假作业全部写完，缠着父母带自己出国旅游。突然冯姨从外间急急匆匆地进门，一脸紧张地和父母说了什么。

再然后，父亲起身出门。张鸢犹记得父亲走后，母亲颤抖地握着自己的双手，强装镇定地和张鸢说笑。他那时还纳闷母亲是不是病了

对于父母的记忆定格在那一画面。后来，母亲也离开了屋子。再后来，父亲和母亲便没有回来过。

不知过了几天，家里突然来了一群身穿制服的人，他们翻箱倒柜，将房间弄了个底朝天。最后，领头的人对着冯姨说了些什么，冯姨便动身收拾行李。她也没有向张鸢解释发生的一切，便携着他一起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家。

再也没有回去过。

冯姨的家只是个不到五十平米的一居室。除了一个很不协调的大衣橱，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了。张鸢第一次来冯姨的家，硬是在那衣橱前站了半小时。

“冯姨，这个衣橱的底下也有个奇怪的网口，和我家那个一样。”

“嗯，是的。这是你爸爸送给我的。”

“我爸爸去哪了？”

“他，有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那我妈妈呢？”

“她也一样。”

又过了没多久，忠心耿耿的冯姨疯了，每天就是坐在门口傻乐，啥事也不做。

突然之间，世界倾倒了，原先张鸢所认知的一切全都不在了。美好的生活一下子到了头。

再也不用去想什么出国旅游的事了。除了冯姨那张只有几万块的存折外，家里一无所有。张鸢不得不靠每天菜市场落市的时候捡些菜回家糊口，每个月头上都得走上几里路，带着痴痴呆呆的冯姨去领社会救济。

几年下来，张鸢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旧日的回忆，仿佛是一场春花秋月的梦，那么的遥远，那么的不真实。那个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和聪慧优秀的自己，都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都已经高三了，你不好好学怎么对得起为你付出这么多的父母？”贾老师坐在讲台后面，一边苦口婆心，一边低头批改着作业。立在讲台边的学生身材纤长，皮肤白净，脸上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的复古眼镜，扮相斯文而新潮。他满口答应，但面上却满不在乎，还朝着班上的女生们挤眉弄眼。

“赵之镜他爸他妈都是大学教授，他的爷爷又是个董事长，还要好好学个屁？”

“就是啊你瞧他那得瑟样，天天就是撩妹。咱们班花晓萱倒追，他还看不上，偏要去追隔壁班那个落琦。”

张鸢支着脑袋，无聊地听着身旁男生们八卦。当听到周晓萱的名字时，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偷偷瞟了一眼，却见那个扎着马尾的漂亮女生正满眼笑意地望着讲台上那个男生，心中顿时一股醋意。

贾老师终于数落完了赵之镜，突然一抬头，问道：“张鸢，你的作业呢？”

张鸢一惊，站起身，支吾着道：“我我交了啊？”

“交到哪里了？”说着，贾老师把面前那一叠作业本又翻了一遍。

“我我写在纸上了，大概大概夹在别人的作业本里了”

贾老师听了，拿着那几十本作业本从讲台上走下，气势汹汹地来到张鸢的身旁，一改先前教育赵之镜时的语重心长，劈头盖脸将那些作业本甩到张鸢的脸上，骂道：“写在纸上？！夹在了别人的作业本里了？你难道指望老师帮你一本本去找？”

全班噤若寒蝉。

“废物！既没钱读书，又没有读书的天赋，来读什么高中？你就该在九年义务教育结束之后就去干活，搬搬砖扫扫马路什么的，偏要继续读书，浪费教育资源。”

贾老师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张鸢默默地将散落一地的作业本拾了起来，而他的内心在抽搐——贾老师的话不无道理，自己还念什么书呢？家里横生变故之后，他的心绪再也回不到念书之上了。看着其他学生吃饱穿暖，每日里还有闲心去编派别人的八卦。而他，读书靠的是困难补助，无论什么时节，总是身着一件洗得发白了的旧校服；每天能不饿着肚子上床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成天就在想着“怎样可以再省一点”、“再不快点菜市场就要关门了”之类的事情，哪还有精力去学习？

于是，学习早就成了理所当然且又无可奈何的一件事情。辍学？张鸢的心底总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不是他该做的选择——至少对于曾经拿过三好学生的那个自己来说——更何况，不读书，哪来的困难补助？不毕业，怎去找一份可以养活自己和冯姨的工作？

可话说回来，简历上，学历那一栏的“高中毕业”和“初中毕业”，能有多大分别？

至于学校生活，也没什么太多东西值得留恋。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已经学会了拉帮结派。而张鸢，因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因为成绩一般，孤言寡语，没有谁愿意与他一起，很自然地被所有人所孤立。不过，张鸢倒也不在意，他早已习惯了他人的冷眼，一个人乐得自在。

只是和所有步入这个年纪的男生一样，他也有了自己的小心事，那便是班上的班花周晓萱。好事的男生们将学校里的漂亮女生排了号，硬是分出了个四大美女来，而这周晓萱恰是其中之一。高马尾，齐刘海，白皙如玉的肌肤，并上单纯的面容和娇小可人的身材，实在让人忍不住心生保护的念头。

这个小女生成了张鸢每日早起上学的动力之一，即使只是从背后多看几眼她那俏皮的马尾辫也是好的。然而，张鸢不敢太过靠近那女生，哪怕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对眼，那双绝妙的眼睛中冷漠的视线，都可以让他失落一整天。

张鸢拢齐了作业本，起身将整理好的作业本放回了讲台，随后又默默回向自己的座位。他在班上仿佛是一个透明人，哪怕刚刚被贾老师怒骂一顿，在几秒钟内成为过班级的焦点，此时又已被所有人所无视。他回座位的途中偷偷瞥了眼坐在前排的周晓萱，见她仍在与那赵之镜眉目传情，不由得妒火中烧，不知哪来的勇气，整理了书包，倏地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早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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