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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酒窖,浓浓一股酒香。眼看到了新一轮下砂的时节,又还要赶着调一批三百坛子的酒出来,大槽整个儿开开,一大缸一大缸的酒液倾倒进来,这就要调酒了。不一会儿,葛大顺蹭蹭蹭的跑了下来,于堪比小湖泊一般,用巨石与米浆垒砌起来的酒槽边走了过来,脚上都未换过鞋,罩过套子,就到了酒槽边。锦棠于别的方面向来宽容,但唯独对于进酒槽,要求苛刻到长工婆子们几乎要发疯。她不准人穿着鞋子进酒槽,便就算光脚,也必须得在外面拿着胰子,把脚洗的干干净净,才来进来。而酒槽周围,除了她自己,外人是绝不可以靠近的。“大舅,你也是咱们酒肆里的老工人了,什么事不能在外面说,你带着灰尘进来,污了我的酒可怎么成?”葛大顺摸了把脑袋,连忙退了出去,于外面说道:“锦棠,景德镇来人,说原本该今儿到的坛子在半路上遇到的马帮,瓷坛全都打碎了,坛子,只怕得延期才能给咱们。”锦棠闭了闭眼,大概也能猜得到,这依旧是黄爱莲的手段。东家耍诈锦堂香如今已经开辟出了五个酒品,每一种酒品的坛子,都罗锦棠自制的坛型,然后在景德镇烧制,最后运到渭河县来。因为是由陶器坊负责送货,坛子碎了,还可以再烧,锦棠并不会有太大的损失。但是三百坛子最上品,一坛三两银子,合计下来,就是九百两银子。这是一笔巨款,徜若不能按时交货,京里来的贵客肯定会要求赔偿。转眼就是交货的日子,而这订单,还是从葛大顺手里出的,葛大顺愁了一夜又一夜,早晨起来,白头发都添了不少。酒肆唯独能够做倚仗的康维桢,带着学生们去西安府考试了。锦棠毕竟也不过十七八岁,还当不得大事儿。葛大顺早起愁的没法子,想来想去,就跑到书院隔壁,把这事儿告诉了葛牙妹。葛牙妹身在曹营心在汉,说实话,最操心的,还是罗家酒肆的一摊子家业,听说因为灌不出酒来,恐怕一下得赔上千两银子,当时便吓傻了。须知,锦棠这两年挣得多,但投进去的更多,所以,她身边没有太多的余钱。要真的赔将近一千两银子,锦棠这两年的辛苦,可就全都白费了。恰这时候,康老夫人来看俩个宝贝大孙子,瞧着葛牙妹的神情有些不对,芷堂哭哭唧唧,爬上来闹着要吃的,她端着碗羊乳,却是喂到了孩子的胸膛上。小芷堂瘦,还小,但比宣堂能吃得多,小嘴巴吧唧吧唧的,一天到晚,什么都要尝一口,但凡吃起来,给他什么都觉得香。别人不甚疼他,康老夫人却觉得小芷堂顶可爱,最最心疼他。“孩他娘,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康老夫人说着,伸手抱过了孩子,亲自替小芷堂喂起了羊乳。葛牙妹与上一个婆婆闹的生死仇人一般,在这个婆婆面前,自然一直掬着性子,总怕多说多错,从来不曾多说过一句话,当然,潜意识里,也极怕这个威严的婆婆。“听葛家大舅说,似乎是锦堂香的事儿,卖出去了三百坛子酒,不能按时交货,今晚之前要是交不了三百坛子的酒,得赔付人家九百两银子。”春娇抱着宣堂走了过来,也送到康老夫人怀里,一左一右,叫她抱着。一下就生了两大胖小子的儿媳妇,肚子就是她的脸面,康老夫人一听,立刻道:“也不知哪里来的客人,去打问一下,看是我熟悉的否,徜若是,我去交涉,生意场上,不能如期交货的事儿多了去了,哪里有因为这个,就叫人赔钱的道理。”转而,康老夫人和葛牙妹俩个,就全都到了罗家酒肆。酒肆如今干净又敞亮,早已不是当初那小作坊的样子了。只是锦棠并不在,就齐如意带着一帮妇人在酒窖里干活,葛大壮一人在守柜台。葛牙妹转身进了柜台,才问了几句,看这客人是从何处而来,可是康老夫人的老交情否,便听外面一个妇人笑着说道:“康家伯母今儿居然也在,真真儿的,咱们也算老亲戚,蜜儿这些年一直在外,许久不曾到伯母家,问过一声安了。也不知,我家这贵客订的酒,灌出来了否?”进来的是齐梅的妹妹,齐蜜。要说齐梅,渭河县是个长嘴的,给张块板儿,她的所作所为就能说上三天三夜。齐蜜比齐梅命好,嫁的是学台,官夫人,保养得好,气度也大,衣着非凡,于这渭河县,也算是个人物了。但齐蜜这妇人,虽说笑的甜,却极为难缠。康老夫人立刻将她迎了进来,说道:“却原来,是二姑娘你要的酒,真真儿的难堪,孩子们的生意上出了点子麻烦,这酒……”“与她无关,酒是贫洒家要的,夫人说予贫僧听便是。”这齐蜜的身后,居然跟着个五大三粗,高壮似尊铁塔般的和尚,头顶戒疤秃起,瞧着就叫人发寒。他手中一根禅质,青铜材质,高至少在九尺之上,随着他的行步,砸在地上,新铺过的青砖地上便是一个深坑。僧人买酒,本就怪异,偏这僧人往桌上拍了一张订单,粗声道:“须知,这订单可是白纸黑字,东家罗锦棠的私戳都在上头,今日交不了货,岂止银子,连这酒肆,都得归予洒家,就在此刻,立刻给洒家把酒交出来,否则的话,洒家就得接手了这酒肆。”说着,他又是重重一砸,禅杖震的柜台上的酒坛子都哐哐作响。康老夫人上前一步,道:“客官,生意讲的是个往来,您这未免强辞夺理……”“要么酒,要么酒肆,此刻洒家就要,少说废话。”僧人粗声粗气,显而易见的,这就是来砸场子的。葛牙妹给吓的一颤,再瞧齐蜜似只笑面虎似的在圈椅上坐着,忽而明白过来,怕是齐家贼心不死,还在图锦棠的酒肆,只是这家子手段越来越刁钻,如今还弄来一个虬筋蟒臂的武僧来,这武僧一瞧就是身怀武功的,真打砸起来,谁能拼得过?她给葛大壮个眼色,悄声道:“哥,赶快儿的,去报官吧。”再不报官,她怕锦棠回来,得叫这武僧撕了去。葛牙妹是个外强中干的性子,便嫁到康家,也是颤颤兢兢,无一日怕康老夫人这个婆婆要发作,要为难自己的,便康老夫人笑,她因为罗家老太太种的阴影,总觉得康老夫人别有用心。直到此刻,她自己已然怕的要死了,才发现自已这新婆婆,端地是个能当大事的。康老夫人虽说是个瘦瘦小小的南女,一把拍上桌子,戒指砸的桌面一声脆响,却是绝不示弱:“我经商三十多年,还没见过个进了人家酒肆就要人家赔酒肆的,你一个和尚买酒,本就于礼不合,还来抢劫,也不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这僧人自然是黄爱莲那忠实的走狗,薛才义。他捧起订单,也不知怎的一拍,订单上面曾经隐着的那行字迹,就浮显了出来:“老夫人,这可是你们东家罗锦棠亲自压过戳的,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徜若三天内供不出酒,以酒肆来偿。”康老夫人犹还不敢相信,捧过订单,上面清清晰晰两行字,果真这么写着。她行商三十多年,一眼就懂了,这是拿白醋,浸过桦树的皮,再和着墨,然后书出来的字儿,晾的时候,不易显现,随着纸张热度增高,字就出来了。这和尚当是有内力,所以订单在他手上,字迹就会特别明显。她咬牙道:“你这个无赖野和尚,居然玩这一手,本夫人今儿要告官,叫官拿你。”薛才义勾唇一笑,道:“那咱们就等着官吧。”事实上虽然康老夫人声音很大,但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官府信的是白纸黑字,哪怕对方是诬赖,你签了这样的订单,压了自己的戳,官府认的,就是白纸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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