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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牙妹还是头一回听说有这事儿,只听耳畔有个孩子叫了声娘,睁开眼睛,念堂穿着整整齐齐的绸面大棉袄儿,脚上也是崭新的棉鞋,就在床前站着。确实妇人产前都有压床的风俗,但是,一般都是找四五岁,身体健康又虎头虎脑的孩子来一床睡两夜,念堂都八岁了,未免太大了点儿。葛牙妹顿时也明白,康维桢是见她这阵子总思念儿子,变着法子的,把儿子给她叫来,让她好和儿子相处相处了。康维桢许是怕自己相貌太过年青,压不住十七的女儿,八岁的儿子,如今特地蓄了长须,倒比原来更加斯文儒雅,站起来笑了笑,他将屋子留给葛牙妹和念堂,走出去了。葛牙妹与念堂本已离了心的,因为几夜同睡,躺在一张床上说话儿,倒是慢慢儿的,比原来罗根旺在的时候,亲了许多。这个儿子,生在她和罗根旺关系日渐败坏的时候,又因为罗根旺器量小,总是在孩子面前说她的坏话,而她又因为大房的欺压,总是把气撒在孩子身上,造成个敏感,内向的性格,便锦棠,也因为大他太多,总走不进他的心里去。这天夜里,三更半夜的,葛牙妹总也睡不稳,但她向来是个省事的性子,忍着还不肯叫人。念堂于梦中爬了起来,环上葛牙妹的肚子,迷迷糊糊道:“娘,两个弟弟怕是要出来了,快叫康山正请郎中吧。”因为葛牙妹的胎身要瞒,便请郎中,稳婆,也是康维桢远远儿的从秦州府请来的,这时候再去请,至少得一天的功夫才能来。要说也是险,大雪连天的,听了这话,康维桢立刻亲自出门,骑着马冒着风雪,到秦州府去找郎中。到了次日下午,康维桢才把稳婆和郎中带来,稳婆甫一进门,葛牙妹已经发动了。大约也是念堂压床压的好,一前一后,两个大胖小子,用产婆的话说,前头一个还好,后面这个有些憋着了,若非葛牙妹前面生过两个,后一个是险难保住的。锦棠冒着清晨的雪赶到康家的时候,两个襁褓,里头两个眼睛明碌碌,圆亮亮的大胖小子,软嫩的跟用糯米捏成的似的。两辈子,锦棠最爱的就是孩子,她自己无福,一回回吃着药汤子,坐着空月子,将俩孩子一左一右抱到怀中,瞧葛牙妹那欢喜的样儿,也是喜的什么一样。想想上辈子提篮里盖着白布的女儿,又难过的恨不能嚎啕大哭上一场。从康家出来,又是漫天弥漫的大雪。锦棠想起去年的这时候,自己还在为了五千两的印子钱而苦苦挣扎,还在为了娘不必死在酒肆门外而抗争,这辈子,总算好多了。只是,站在酒肆门外,想起上辈子漫天风雪之中,掀开提篮上的白布,满身麝香的那个孩子,她依旧难受的喘不过气来。甫一进门,在守店的葛大顺也是喜孜孜的走了过来,搓着手道:“生了,真还是双胎儿子?”锦棠笑着,狠狠点头葛大顺冲了杯炒米茶给锦棠,在崭新油亮的木地板上跺着脚:“苦尽甘来啊,你娘可真真儿的苦尽甘来,想她当年在葛家庄的河丸里玩泥巴的时候,谁又能想得到,她会有嫁进大户人家,做少奶奶的一天。”云豆窝窝头锦棠笑着呷了一口热热的炒米茶,说:“谁说不是呢?”接着,她又道:“如意了?还在窖子里头?”说起齐如意,葛大顺又是一阵笑:“不亏她爹是个半脑筋,如意那丫头实在不像齐家人,简直跟个傻子似的,也是可怜,如今还在窖子里忙着了,忙完了也不出来,还得我给她送饭下去。”锦棠道:“不怕,牢狱她都熬过来了,流言事非算得什么,她会熬过去的。”齐如意当初是和齐梅一起下的监牢,因她也是苦主,锦棠打点着把她给救了出来,如今就在酒肆里帮忙,不过,因为渭河县的人说她就跟说戏一样,齐如意脸面上过不去,如今就跟个隐形人一样,除了天黑,不出酒窖。葛大顺笑了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进了重新拿黄花梨木打造过,畅亮无比的大柜台,从一排排摆着的,各式各样的,蜜色,沉潭色,古香色的酒坛子之间,抽了只檀木匣子出来,笑道:“这是州府王大人送来的,说是朝廷之中有人送给你的,也不知是甚好药,用这样名贵的匣子装着。”锦棠笑着接了过来,嗣育丸,陈淮安替她从二皇子,如今的太子朱佑镇那儿讨来的。原本,朱佑镇给了二十丸,她一直攒着呢。据说这丸药于妇人的宫房,是个筑基累壁的过程,所以,药只要吃起来,就停不得。按理来说,只要坚持不辍吃上半年,于女子来说,有逆龄再生,鹤发转童颜的功效。锦棠上辈子统共吃了六十丸,就把孩子怀到了八个月,徜若不是黄爱莲天天用毛壳麝香,是可以生下来的。所以如今她并不敢吃,只是攒着,要等至少集够六十味,才敢吃。锦棠也不过十八,倒不求逆龄,也不求能鹤发童颜,唯一一点就是它能替自己改善宫巢环境,叫她今生还有望能做回母亲。揭开匣子,一枚枚蜡封过的丸药,外面用薄如蝉翼的金泊包裹着。这是真金,捶成薄如蝉翼的金片,继而包裹着蜡丸,捏开蜡丸,才是一枚又一枚,褐黄色的药丸子,锦棠因为上辈子吃过,熟知这药丸的气味,口感与药性。只需一嗅,锦棠便觉得不对劲儿。因为上辈子,叫麝香把她给害了,对于麝香,冰片,白芷这类的药材也极其的敏感。这药,与她藏着的二十味之一比,仅气味就截然不同,浓浓的一股麝香味。须知,麝香,正是一味凉药,可以活血化淤,行血催产。若是本元培固的人,倒还罢了,像她这等气血本就不足,先天禀质弱的人,若是不小心服用了,只怕行血下淤的,连月信都得崩了去,弄成个彻底的宫寒,这辈子都别想有孩子了。眼看三月开春就是乡试,陈淮安和陈嘉利这等成了亲的考生,都被康维桢勒令着住进了竹山书院,为的就是怕他们脑袋要开小差,回家跟娘子亲热多了,脑子用不到读书上,要清心戒欲,安心备考。所以,锦棠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见过陈淮安了。原本,她还以为是朱佑镇给陈淮安的药,但显然,这药是有人钻着空子,递到她这儿,害她的。锦棠深吸了口气,这熟悉的味道,带着敌人的味道。她改变了自己的处境,改变了母亲的人生,但改变不了的是与黄爱莲的相遇。这个上辈子害她失去最后一个孩子的女人,这辈子来的更早,更快,而且,还是借着她最想要的药,就来了。深吸了口气,锦棠揣着一匣子嗣育丸,进了后院。在从河西堡回来之后,她卖掉了十亩田地,将整座院子重新修葺了一番,如今后院阔朗展亮,便她自己也有了一间新的闺房。暗夜,无声的雪,锦棠推开窗子,坐在窗前,将匣子摆到眼前,拉过一张宣纸来,继续修改着,自己酒坛子的款式,从五年,到十年,再到五十年的窖藏之坛,坛坛价格不一,口感不一,当然,外包装也绝不一样。随着锦堂香在秦州的走俏,渐渐儿被人带到过了关山,带到了西安府,如今连西安府,都有锦堂香在售。于是锦棠开辟了一款又一款,从五百钱,到一两,再到三两银子的酒,如今真正的,从走质,进展到走量了。她每日忙碌而又充实的,就等着上辈子的仇家寻上门来。事实上,黄爱莲来到秦州府的时候,已经是次年的秋桂飘香的八月了。她先到西安府,此时,正值三年一度的,秋季乡试之时。位于西安府东南的贡院,三年一开,三年时间,其间就连每间考房之中,都已长满了荒草,蛇虫鼠蚊,更是一群一群,横结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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