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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斯特上尉提着一篮子邮件,朝军官室探了探头。“勃拉尼,卡逊在浮桥那边有你一大把信哩。”
“嘿,真不赖。爸,这是我的副艇长,卡塔尔-埃斯特上尉。我马上就回来。”拜伦一溜烟不见了。
埃斯特在军官室的长窄桌旁坐下,用一把印度裁纸刀把那些信封打开,说:“对不起,长官,急件。”
“尽管拆吧。”埃斯特拆信的时候,维克多-亨利仔细望着这个金黄头发的军官。人们有时候可以从一个年轻人摆弄文件或一本书的姿态来揣度他是个什么样的军官。这叠信埃斯特检查得很快,这儿写点什么,那儿做个记号。看来他很不错。他把篮子往旁边一推,倒了杯咖啡,亨利抬起一只手表示谢绝以后,他自己就拿了。
“上尉,你是勃拉尼结婚时的证婚人?”
“是的,长官。她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勃拉尼干得怎么样?”
埃斯特回忆往事时的快乐笑容不见了。他的张大了的嘴巴马上闭得严严的。“是他工作的情况吗?”
“对,请你照直说给我听吧。”
“哦,我们都喜欢他。勃拉尼身上有一种叫人喜欢的东西,这我想您是知道的。可是就潜艇来说您可别以为他干不好。他可以干好,可是他觉得犯不上。勃拉尼的表现只不过是勉强合格。”维克多-亨利并不感到意外,然而这话还是刺疼了他。
“从现在的表现可以看到日后的苗头。”
“在军官资历册上,他是远远地落后了。长官,他对艇上的事儿是懂的。象机器、空气压缩系统、电池组什么的,他全懂。他在潜水的岗位上成绩也不错。他很会调整艇身,能把它保持在艇长所要求的深度上。可是一轮到按时写汇报,甚至写航海日记,经常查考潜艇的记录和文件,查看艇上人员的训练册——这些都是一个军官的主要职务别提啦。”埃斯特直直地望着拜伦的父亲。“艇长有时候谈到要赶他上岸。”维克多-亨利沮丧地说:“糟到这个程度了吗?”
“有些方面他可以说是个笨蛋。”
“什么,笨蛋?”
“嗯,比方说上星期吧,艇上忽然来了位检查官。我们发射了这枚假鱼雷,然后又浮到水面去把它收回来。我们好久没演习这个回收动作了。那天海上风浪很大,又下着雨,冷得要命。那个鱼雷小分队正在设法把它收回来。鱼雷漂上漂下的,砰砰地来回撞着艇身。我们都摇晃得厉害,水兵们身上绑了救生索,在水里围着它漂来漂去。他们捣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也没钩住那枚假鱼雷。我当时想准会有人淹死或给压扁了。检查官累了,到下面去了。艇长大发了一通脾气。站在甲板上的人都给雨淋得湿透了,冻得要命,一个个狼狈不堪。您知道,假弹头里面是空的,那鱼雷笔直地漂上漂下。勃拉尼是负责那个小分队的军官。他忽然抄起吊钩来,把它插在他的救生索上。天哪,他居然跳到那枚假鱼雷上了!他时间挑得真巧,看起来挺省事。他抓住不放。冰凉的浪头就打在他身上,跨在那枚黄色的钢质的假弹头上面,简直就象在骑他妈的一匹烈马似的。他挂上了吊钩,可他自己给浪打下来了。唔,我们把他拖了上来,都半死了,然后又把鱼雷拽上来。艇长给他喝了不少药性的白兰地。他睡了十八个小时,又好啦。”维克多-亨利咳了一声,说:“他这是瞎碰运气。”
“长官,我倒愿意他呆在我指挥的任何一条艇上,可是我估计得多费两双厚皮鞋——得不断地踢他的屁股。”
“上尉,到那时候让我替你买一双大皮靴。”帕格说。
“她怀孕啦!”拜伦一下子窜进这间小小的军官室。他是攥住了门框才停住脚步的。“爸,娜塔丽怀孕了。”他挥动着那封撕开了的信。“怎么样?嘿,‘夫人’,你怎么说?伙计,我真有说不出的感觉。”
“真叫快!”埃斯特说。“你最好想法把你那个妞儿弄回国来,呃?上校,很高兴见到您。对不起。”副艇长拿着他那只邮件篮子从桌子后边溜出去了。
“她有消息动身回国吗?”维克多-亨利问。
“她说莱斯里-斯鲁特这回死死逼着领事馆,她和杰斯特罗这会儿应该已经上路了——嗯,也许已在路上了!她最好动了身,不然的话,爸,我会当个逃兵去接她的。我的孩子得在美国国土上出生。”
“这可是个大消息,勃拉尼,大消息,”维克多-亨利站起来,把手放在他儿子的肩上。“我得去赶一架飞机。你去打听清楚了二十六号的事,好吗?然后告诉我。”
“什么?噢,是的,”拜伦正用两只拳头支着下巴,坐在那里读着一封写得密密麻麻的航空信,脸上焕发着幸福。“那个宴会。是的,我会用电话什么的通知你的。”
“我相信这趟演习之后,你一定有不少文字工作可做。你赶快做去吧,孩子。”
“啊,当然,”拜伦说。“再见吧,爸。”
“拜伦,我很高兴听到你妻子的消息。”
拜伦又那么恍恍惚惚地瞥了他一眼,又那么用亲切的语调说了声“谢谢”
罗达的心情非常烦乱。巴穆-柯比四月就从英国回来了,帕格还在海上。这一年樱花开得特别早,他们开车象度蜜月似的到弗吉尼亚和北卡罗来纳的郊野去玩了四天,遍地都是芳香的花。罗达回到华盛顿之前,曾用极为肯定的语气答应和她丈夫离婚,然后跟柯比结婚。
对罗达来说,在路旁小客栈的卧室里,在南国桃李花丛中散步时,作这样的决定似乎是简单、明确而且自然的。可是后来柯比兴致勃勃地跑到丹佛去为他们俩的新生活布置那所古老的大房子,让她独自呆在那遍是亨利的照片和纪念物的家中,她心目中设想的景象又没那么简单了,它的光彩的一部分也开始黯淡下来。
罗达的缺乏经验使她走入歧途。一场积累了二十五年的恩爱即便略有些变了味,一般说来也是不宜那么一笔勾销的。同伴的浪漫,同样的激情,甚至同样的金钱是轻易找不回来的。算计精明的荡妇往往是这样来抉择的。罗达的苦恼在于她自认为还是个好女人,不幸她在丈夫之外又搞了一场大恋爱,因而破坏了她一切的道德准则。在德国的时候,有一次她丈夫离家很长一个时期——她又正当许多男女失足的那个年龄——她失足了,结果就越陷越深。那种急于对自己保持好的评价的愿望就更使她完全陷入混乱之中。
她仍然喜欢——也许爱着——并且敬畏着帕格,然而他的事业日益使她感到失望。有一阵子,由于他那样接近罗斯福总统,她曾希望他会搞出什么大名堂,可是那也始终没有成为事实。她的一些朋友都在炫耀着她们的丈夫新接受的指挥职位:战列舰、驱逐舰纵队和巡洋舰。迪格-布朗、保罗-汉逊和哈利-华伦道夫之间的竞争在他们的夫人之间也一样进行着。罗达-亨利正在变成这样一个人的妻子——他二十多年来本来-直和跑在前头的一些人并驾齐驱,如今却沦于日暮途穷的境地了。帕格的官运显然不佳。这是罗达最痛心不过的事。她一直希望他有朝一日至少当上海军作战部副部长。最后她还是选中了他,而没有嫁给那些后来当上银行董事长、钢铁公司总经理或陆军里的将军(这些人不一定向她求过婚,不过如果她同他们订过约会,接过吻,她就认为本来有可能同他们结婚,而为了帕格的缘故放弃了)。现在看来他连个海军少将也未必当得上!随着他在海军部的那个小房间里工作的每个月,那个有限的目标也日益渺茫,而他的那些竞争者在海上指挥的资历却越来越老。罗达-亨利用这些念头来促使自己下决心告诉帕格她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然而她并不是以欢快的心情来迎接这一时刻的。她左右摇摆,准备随时被推到任何一边。
帕格从护航旅行归来时,她不在家。他没从诺福克打电话,因为他知道她喜欢睡懒觉。他乘飞机回到华盛顿以后,发现家里空空荡荡的:厨子走了,罗达出去了,邮件堆满了他一书桌,也没有咖啡。他不能责怪谁,然而回到的家是冷清清的。
在作战计划处的办公室里,他偶然地碰上了帕米拉-塔茨伯利。她没同勃纳-沃克回英国。经过甄别能担任绝密工作的秘书是不多的,所以英国采购团暂时征用了她。帕米拉轻快、活泼,穿了那身黄绿色布上衣显得很清新,没有一点点戎装味道。帕米拉用一种他在家里所没找到的温暖招呼他。他约她到海军自动餐厅去吃午饭,在一刻钟里匆匆忙忙地吃了夹馅面包、馅饼和咖啡。帕米拉谈到勃纳-沃克把她留下来使她多么不愉快。“我愿意这个时期呆在国内,”说着眼睛都有些潮润了。“我并不象有些人那样,真的认为英国已经完蛋啦;然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脑子里是会闪现怎样忍受德国军人和街上换了招牌的画面的。这是一种一阵阵地变得真实得可怕的噩梦。”她摇了摇头,微笑着。“自然,这只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刻。你这可怜虫,气色倒挺好。海上的生活显然对你更合适。你象年轻了十岁。我希望你老这样年轻下去,或者再回到海上去。”
“哦,我也尽量散步,打网球,但是那和在海上究竟不一样。”
“自然不。”
他问起又得到台德-伽拉德的什么消息没有,可是什么也没有。他们随随便便地说了声再见就分手了。这一天其余的时间里维克多-亨利整理着堆积成山的文件,感到畅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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