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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沈云升没接,看着她问:“若是忧虑他,为何你不亲自去?”
&esp;&esp;沈云升性子耿率修直,说话反而没有寻常生员的含蓄迂腐,其气度和胸襟趋于旷朗,语气温和,却有坚执的力量。
&esp;&esp;“幼弟并不待见我,”温廷安佯作自嘲一笑,口吻黯然销魂,“我曾经善妒,做过很多伤害过他的事,他不可能会宽宥于我。”
&esp;&esp;旁人的家务事,沈云升不好臧否,他与温廷舜未正面打过交道,不过,常在三舍苑的戟门前,看到此人所撰的策论文章,尤其是针对新政课税所作的千字论,字字千钧,势若瓦釜雷鸣,末尾一句『岁无恙无耶?民亦无恙耶?』,可窥其文气之卓绝,教人力所难逮。
&esp;&esp;沈云升深觉温廷舜,是骨子颇傲的一个人。
&esp;&esp;他将锦袋推回温廷安的掌心里:“能有御医医治,想必你幼弟的腿疾亦能痊愈,不若这样,接下来一个月,我去书学看看他,替你关照一些,不过,我会说是以你的名义。”
&esp;&esp;沈云升说话时,虽是面冷,但话辞温煦,如晴午薰风,在听者心头处草长莺飞,“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但只消改正就好,若是你将自责背负终生,那当是很累的。”
&esp;&esp;温廷安心中蓦然一暖,掖着手略行前一步,待他走上前来,她剀切地道:“沈兄不受我的心意,那我能为沈兄做什么,总不能白白受了你的照拂,那我心里会更过意不去。”
&esp;&esp;沈云升看了她一眼,倏然浅笑,“还真有一些事忙不过来,随我来罢。”温廷安眉眸弯成了上弦月,连声应是,快步跟了上去。
&esp;&esp;沈云升出身农门,家境贫寒,虽是以养士之名义成为了上舍生,但在勤学之余,须为族学分担诸多差事,诸如晨间击木铎,整理学斋蒲团,替博士研墨誊义,在膳堂里当伙夫等等,脏活累活他都要干。
&esp;&esp;一般的上舍生看不起内舍生和外舍生,这就凸显出沈云升的品质了,谦逊克己,纵使从穷举人飞升了,也不因身份而觉高人一筹。
&esp;&esp;他带着温廷安去至一座典雅朴拙的漆灰楼台前,檐牙嶙峋,廊腰缦回,一道长桥卧伏于淅川之上,穿过了石桥,折过游廊,进入了内楼之处。
&esp;&esp;只听他道:“此处是三舍苑的文库,有历代新科状元郎的策论文章,也有诸多孤本刻本,藏书深广,几近于汗牛充栋。白昼供博士、学官、学谕与上舍生在此抄书摘书,生员可在斋内勘读,禁止带书离库。宵禁是在酉时二刻,值酉时,我需去膳堂搭把手,恐难分出心神在文库守着,看看你能否拨出两刻钟,暂代我守着文库,解了燃眉之急?”
&esp;&esp;这契合了温廷安的意,文库是瑰宝之地,与律学相关的典籍浩如烟海,更有去岁登状元郎的律策文章,此些是她尽快摸清公试、舍试与春闱进士考的捷径,但文库仅对指定的生员与夫子开放,凭她的身份,还不一定能进去。
&esp;&esp;眼下,她是沈云升在做学里唯一有交情的同窗,彼此虽然还不算熟稔,还起码也有几分信任。沈云升身边的人,俱是出身显赫,理所当然看不起他,是以,沈云升在上舍里并无交心之友,便给了温廷安乘隙而入的机会。
&esp;&esp;温廷安没有马上应承,忖了忖,再是道:“请沈兄方心,这两刻钟我一定是有的,横竖家中不急催我回去,加之文库环境清幽阒寂,是个适合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我能得一时清净呢。”
&esp;&esp;沈云升挑了挑眉心,抿了抿唇,一面将一柄铁匙递与她,一面道:“此则文库一楼二楼的钥匙,三楼是禁地,吕博士交代过,任何生员都不能上去,你要切记,绝不能上去,也什么都不要问。”
&esp;&esp;温廷安心中起了困惑,但明面上乖驯地接过了钥匙,道:“好,我只守着一楼二楼,沈兄去膳堂之时,我便在此处替沈兄看着文库,权当是给你分忧了。”
&esp;&esp;“好,那便从明日开始。”沈云升没别旁的是要跟她交代了,略略叙话几句,天时不早,已是晌午的光景,木铎声响起来,该是上射骑课了,他让她去上课。
&esp;&esp;大邺在开始重视武治后,便将骑马和射箭纳入了科考,生员可以自选一门课,温廷安斟酌了一番,决计去上射箭课。
&esp;&esp;众人换上清一色的深色缚带劲装,穿过青石板铺就的阔道,便到了草场上,温廷安赫然发现温廷舜就在里头。
&esp;&esp;少年姿容高华,静坐于轮椅之上,端的一张冰清玉洁的脸,额角疮疤仍在,衬得他冷漠且疏离,毓秀且清逸,无人敢近。
&esp;&esp;眼下只见他张弓挽箭,箭无虚发,皆是稳稳射中靶心,生员们眸露钦仰之色,一片叫好。
&esp;&esp;温廷舜不仅书念得极好,做得一手云锦天章,就连射骑武学,都是上佳,可谓是文武兼备,温廷安艳羡这种奇才,但她也不甘于步人后尘。
&esp;&esp;循照师嘱,她控制挽着弯弓的力度,和箭枝的方位,磨练约莫半个时辰,竟也能一箭射中靶心,周遭渐渐聚了一批生员,又惊又愣地看着她。
&esp;&esp;所有人都知晓,温廷安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贵瓷器,今儿她居然也能挽大弓,一箭击中靶心,真教人匪夷所思。
&esp;&esp;一些上舍生看她好几眼,走至温廷舜近前,震愕一声:“这真的是你那位长兄么?以前不就是个草包纨绔,这变化也太大了罢。”
&esp;&esp;又有人道:“以前没正眼看过,现在细看,发现她生得真是秀气,跟个少奶奶似的。”
&esp;&esp;温廷舜放下冷弓长箭,冷黯的眸子里,视线稍稍聚焦,带着一丝审视意味看着温廷安,少年的雪白肤色上,泅出一层薄汗,腮部渗出浅浅的晕色,那一身玄色披红的劲装,穿在她纤细俊俏的身上,衬出腰细修长的轮廓。她的虎口和掌腹,被箭枝和剑弦磨蹭得肿疼,但她却是噙着温和笑色,远观上去,俨似一株漠野上的白杨。
&esp;&esp;偏巧,盛着碎屑笑意的眉眸,正好与他的视线撞上了。
&esp;&esp;一霎地,温廷舜心底恹嫌之色益浓,视线撇开,不再看她。但第二次射箭之时,箭头险些偏靶,所有人仍在说射得好,但只有他知晓,自己方才心神不专。周遭仍有人在传达温廷安的事,教他那凌冽如霜的眼神一凝,悉身寒颤,当下不敢说话。
&esp;&esp;约莫掌灯时分,下学了,夕色熔金,日暮西沉,东教坊御街夹侧,陆陆续续张罗起了夜间生意,通红炽亮的灯笼悬坠于诸巷诸户,御街道上车马骈阗,复又塞住了,温廷安遂是吩咐王冕去榆林南巷的林家饼铺,买了五只汤饼,给数位幼弟分发下去,权当垫垫肚子。
&esp;&esp;这时,她听着外头传了一阵疾呼,势若厉鬼哭嚎:
&esp;&esp;“崔校尉打人了!崔校尉打人了!要打死人了!了不得,要闹出人命咯!”
&esp;&esp;温廷舜挽起了车帘,隔着雪雾,抬起眸梢,看了个究竟。
&esp;&esp;不远处,停摆着一辆寻常的闺家马车,马车前杵着三个人,有个身量孔武的九尺男儿,着一身马面褶的曳撒劲袍,首束短弁乌帽,掌缠玄带,腰悬金错刀,韧臂一甩,正提溜起一个牙倌打扮的青年,怒喝道:“你他娘的王八奸人,敢诓藏我妹妹的金银铺契,老子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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