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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韦家琪。
家霆迎上前去,站定脚步,说:“韦参谋,刚回来?”
韦家琪撇开那几个军人走上来客气地说:“你还没睡?今夜开会刚散,没能陪你。”他随着家霆一同上楼,说:“走!到你房里谈。”两人 上楼进了房里,开了电灯,韦家琪说:“我去房里宽宽衣,拿瓶开水来。”
一会儿,他穿着汗衫背心趿着木屐,提着瓶开水拿着两个杯子来了,说:“忘了给你一瓶开水,你渴了吧?”说着,给家霆倒满了一杯水 ,说:“喝点水吧。”又疲乏地往椅子上一坐,马脸上罩着阴云,叹口气说:“你来采访的事我给司令报告了。他让好好招待你,希望你将来 报道时好好美言几句。因为实在没有空,就不接见你了,让我代表。他说:军情险恶,全州前线可能要出问题,让我劝你尽快早回重庆。”
家霆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明天上午采访阚维雍,下午希望派辆吉普车送到飞机场。
韦家琪听了,闷闷抽烟,马脸吊得很长,说:“我们虽是初交,很谈得来。我对你印象很好,不把你当外人。有些机密不能不告诉你,好 让你心中有数。谁都知道,鬼子这次发动大进攻,除了打通铁路线,是企图摧毁新建成不久的美国空军基地。听说史迪威已到或即到桂林,要 在机场同陈纳德和四战区张发奎司令长官商谈。桂林这个庞大美国空军基地,美国人担心落入日本手中。事实上,明眼人都知道桂林是守不住 的。史迪威来,说明形势紧急。决策什么,我不清楚。但我不能不劝你:三十六计,走为第一!万一将来走不掉就坏事了。一三一师有什么采访 的?他们的防线被指定守备中正桥以北沿河区北门至甲山口之线及河东岸屏风山、爷头山、七星岩、猫儿山、水东街沿河之线。将来如果鬼子 打到桂林,我看这里准是敌军主攻方向。凭他那支破烂队伍,阚维雍就是拿出吃奶力气,也是守不住的。你何必采访一个败军之将?何必拖延 冒险?早走为佳!明天上午就派车送你去机场。你看如何?”家霆想:史迪威来到桂林,我去机场,也好也不好。好的是史迪威来,我凭那封作 为机票的信件,也许可以容易搭上便机回重庆;不好的是史迪威到机场,可能戒备森严,也许我去会不合时宜。既然情势如此险恶,还是走为 上策!这样一想,只好点头了:“好,我明天上午就去机场!”心想,到机场联系一下,如确定了乘机日期和时间,我还可以回来把采访阚维雍 的事补一补。
韦家琪闷闷抽烟,有时摸摸招风耳,有时叹气,沉重得很,马脸上阴丢密布。
家霆明白军事情况不好,问:“今晚的会?”
韦家琪摇摇头说:“听说守全州的九十三军军长陈牧农靠不住!四战区要他固守全州,他理解为不是单守全州城池,而是守全州全县,只要 兵不退出全州境内,就算尽到责任了!今天的最新消息是,他打算将全州的城防撤守,退出城郊。这样一来,广西的东大门敞开了!日寇的枪口 可以直指桂林啦!”
家霆不禁也叹了一口气,说:“怎么办呢?”
韦家琪愤愤地说:“陈牧农这种军长不军法从事难平众愤!苦了我们守桂林的官兵!只凭三十一军的一三一师、四十六军的一七师,另加上 七十九军的二九四团和一七五师、一八八师的步兵各一营,炮兵的十几门大炮守桂林,真可谓乌合之众了。日寇以第六方面军的第十一军为主 力,以第二十三军配合作战,兵力极强,这场血战迫在眉睫”
家霆想从他那里多了解些晚上开军事会议的情况。韦家琪情绪不好,闷闷吸烟后,说是疲劳了,要家霆也早点休息,他拖着疲乏的步子就 去隔壁房里睡了。
月色昏黄,有时透出云外,有时隐入云内。月光有时使楼下天棚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有不知名的秋虫在〃吱吱〃〃曜曜〃呜叫。家霆在韦家 琪走后,关了电灯,躺在床上。蚊子又来进攻。月光如水从窗口泻进房来,远处有蛙声〃咯咯〃传来,好像同秋虫在合唱。他忽然想起那年夏天 在沦陷了的南京,在潇湘路一号的楼上,由上海突然来到的欧阳素心睡在隔壁房里。那夜,月光明镜似的照来,透过窗户。但第二天一早,欧 阳就留下一封信走了。往事袅袅,不堪回首。他不觉想到了莱特的几句诗:
世界有压而不碎的心,我想我的心就是这样;
我们永远永远不能分离,只要记忆还保持着统治。他难以入睡,心里烦躁,不断拍打、拂赶蚊子,不断胡思乱想。
突然,天上有〃轧轧〃的飞机声。紧接着,惊人的雷鸣般的爆炸声十…轰隆隆〃响起,十分猛烈,大地震颤,窗户〃格格〃响,玻璃一定有震碎 了的。家霆连忙翻身起床,跑到窗户口张望。
从窗户里望出去,只见远处火光冲天,映得天际比上海繁华闹市中霓虹灯反射的天空还要红。爆炸声闷闷地仍在传来。住在宿舍里的人无 论楼上楼下都跑出来了,“喳喳哇哇〃地指点议论着。韦家琪的身影也出现了,他走进家霆的房里,马脸上十分严肃,说:“也许是美国人在炸 毁空军基地,方向就在飞机场那边!”
家霆大吃一惊:“我明天去机场会有问题吗?”
韦家琪揉着惺忪的睡眼,叹口气:“明天再说吧!现在还是睡吧。”他又点燃了一支香烟,趿着木屐回隔壁房里去了。
家霆只好躺上床去。破坏性的大爆炸仍在继续,像打雷,像丢炸弹,像炮轰。这是一个红光满天紧张可怕的夜晚。整整一夜,他都没有睡 好,被拍死的蚊子,近三十只。
第二天早上,韦家琪来敲门,说:“走!去司令部吃早饭。”他帮助家霆提了大包,说:“做好随时走的准备!”
两人走到司令部门口,家霆发现岗哨的卫兵人数增加了。说明什么呢?说明情势紧急,或是今天有什么重要大员来?
早饭是在伙房附近一间小房里吃的,勤务兵侍候着。吃得很简单:粥、豆腐乳。广西的豆腐乳味道同上海的相似,只是淡些,块头小些。 显然,豆腐乳是特意用来招待从重庆来的新闻记者的。吃这样的早饭,家霆比昨天吃那顿晚饭安心。昨天那只可能是从老百姓家抓来的老母鸡 ,那条打死了的狗煮出来的一碗充满腥味的肉,滋味终生难忘。家霆心里虽记挂着走的事,却尽量使自己平静,一连吃了两碗粥,见韦家琪的 第三碗粥已吃完了,便放下筷子。韦家琪对他说:“你还到昨天我们谈话的那问房里坐一坐,我去忙点别的事。车子准备好了,马上送你去机 场!”
他陪家霆到昨天谈话的那间房里,自己匆匆走了。房里,满地烟蒂,痰盂里盛满了茶水和痰涕,脏得恶心,好像昨天有些人在这儿开过会 似的。家霆无意中看到墙上比昨天多了一幅军事地图,走上前去看时,见插小旗的地位比昨天在一三一师师部看到的地图有些变动,心中明白 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急躁地想:前方战事这样吃紧,重庆不知清楚不清楚?如果我不是来桂林采访,简直是糊涂着的。报上有的消息封锁, 有的消息缓登或迟登,有的消息用一种平淡而技巧的语言在玩文字游戏,仍旧把溃败说成〃转进”,把失守说成〃正在激战”。他心里矛盾:这 次来采访,其实未到前线,匆匆来又匆匆走,太窝囊可笑了。可是如果不走,万一走不脱了,又怎么办?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看看手表 ,才八点多钟,还不知几点钟可以动身去机场。一切都是被动状态。昨夜没有睡好,人困乏,坐在椅子上无聊地打起哈欠来。
天上,从清晨起就有飞机声响,响声不停。从窗口看出去,天匕一架P一40型驱逐机疾飞而过。桂林美国空军基地总是给这城市带来这种空 中的噪音。这种噪音使人有安全感。幸亏有这个空军基地,不然,怕早给日机炸得更加墙倒屋塌了吧?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远处又有〃轰隆〃〃轰隆〃的爆炸声。这种一连串的剧烈爆炸声,震得窗户都颤抖响动,益加增加了家霆心上的不安。 谁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外边人声叽叽喳喳,司令部的官兵们又在议论爆炸声的事了。家霆耐心坐着,听着爆炸声继续,心想:难道前线撤退得 太快,日寇的炮火已经临近桂林了?当然也不是不可能的。倘若这样,就麻烦了。真希望韦家琪快来!果然,韦家琪急火火地来了,进门就说: “美国空军基地从昨夜起一直在爆炸!听说是史迪威下的命令,炸毁基地一切设施,以免落人日本人手年!”
家霆站起身说:“日本人还刚进攻全州,这里就把空军基地炸了,干什么要这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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