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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番道理说下来,大家细细思索,也都觉得有理,便不再像先前那么反对了。赵慎羽等人又一一发话,表示支持族长的决议。于是一项改动就这么定了下来,赵谨恨得牙齿再痒,也是无力回天了。本来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算了,赵肃没打算成为万众瞩目的主角,他准备回家吃年夜饭,那才是自己可以真正休息的地方。可赵谨偏偏没想让事情那么快结束。先走到赵肃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兄长好啊!”然后道:“听说你娘在给你物色婚事了,不知道哪家的小姐知道你娘是个贱妾之后,还愿意下嫁?”赵肃看着他,不喜不怒:“你虽然中了举,可还没为官,见了我,是不是得先行礼呢?”赵谨仿佛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得意道:“按律法,举人见官可不拜。”你自己找上门,那也别怪我了。赵肃从袖中慢慢摸出一样物事,悬在他面前:“那如果见了这个呢?”作为一个藩王,上面有强势的父亲,裕王显得懦弱而并不出色,可实际上他对左右亲近的人却是真心的好,赵肃在王府几年,便知道这位裕王是嘴软心也软,把朱翊钧交给他教导,便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也从不干涉置喙,甚至李氏曾经觉得朱翊钧只有一个老师显得太少,希望再增加一个,也被裕王拒绝了。他的理由是:两个老师,性情不同,方法不同,难免在教导上也有所差别,这样世子就会无所适从,倒不如从一而终,何况世子也喜欢老师。可见这位王爷平时虽然不怎么靠谱,在某些事情上还是看得挺清楚的。这回听说赵肃要返乡省亲,裕王便赠了不少礼物,让他带回去给母亲陈氏,还单独送了一块玉佩,玉佩上面刻了持事振敬四字,落款是裕王私印,朱载垕三个字。此刻,这块玉佩被赵肃捏着丝绦,漫不经心地摸出来,亮在赵谨眼前。赵谨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赵希夷毕竟是当过京官的,却已经先一步认出上头的落款,咦了一声:“这可是裕王爷的玉佩?”赵肃点头,将玉佩递给他。赵希夷却摆摆手,不敢接,随即撩起袍子,行了跪拜的礼节。这玉佩虽是赠予赵肃的,可它毕竟还是出自裕王的,所以赵希夷跪的不是赵肃,是裕王。他这一跪,其他人惊疑不定,待弄清缘由,自然也都要跟着跪下行礼。赵肃弯腰扶起为首的族长和赵希夷:“宗伯和伯父快请起。”赵谨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阵阵热血涌上脑袋,有些头重脚轻。偏偏旁边还有个贺子重看着他,冷冷问:“为什么他们都跪了,你没跪?”赵谨狠狠剜了他一眼,却反而被对方身上的气势所慑,举目望去,大家都在对玉佩行礼,他反倒成了鹤立鸡群。他咬咬牙,缓缓跪下。一场祭祖在这样的小风波里结束,又以赵谨的惨败而告终。不过看上去也只有赵谨一个人耿耿于怀,赵肃脸上并没有丝毫得意之色,他对待族中长辈的态度,无不谦和有礼,令人称许。就算过去有什么不愉快的往事,大家也选择性地忘记,眼前这个在官场上如同新星般冉冉升起的赵肃,才是赵氏未来大有作为的人,至于赵谨,即便有举人的功名,也远不及当年赵肃夺得乡试魁首的风头啊。仪式已毕,众人陆续散去,赵肃正想上马走人,却被赵希夷喊住。“伯父有何吩咐?”“也没什么,就是许久不曾见你,许多年前,我刚从京城调任甘肃,顺道返家探亲,那会儿看到你的时候,记得你才四五岁的模样,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我,话也不敢多说,谁知一晃眼,就这么多年了。”赵希夷不胜唏嘘。对方释放出善意,赵肃自然也不会不给面子,便也笑道:“伯父在外为官,素有清名,连元翁也曾在侄儿面前夸奖过您,我如今也要以伯父为榜样才是,如果伯父不嫌我烦,正想过几天上门叨扰呢。”“元翁提起过我?”赵希夷一怔,他的官衔并不算高,在官场沉浮多年一直在五品上下,这也是因为他不善钻营的缘故,所以多年来引以为憾。没想到赵肃青出于蓝,未及弱冠就已经追上他一生的成就。元翁是对内阁首辅的尊称,赵肃口中所指,自然是徐阶。不管是真是假,这种好话听起来总是让人高兴的,而且赵肃称呼他为伯父,便是认了自己这门亲戚,存了亲近的意思。之前听说了吴氏欺侮他们母子俩的事情,他还担心过他会不会飞黄腾达之后就赶着回来与家族决裂,但现在看来,自己是白担心了。赵肃行事老成稳重,身上哪里有他那个短命父亲的影子?赵希夷自忖,他年轻的时候,未必有赵肃的这份定性。“你愿意来,我这个老头儿自然高兴,以后赵家还要靠你们这一辈的。”“伯父谬赞了。”赵肃浅浅噙笑。赵肃一边搀着他,两人徐徐走着,贺子重牵着马在后面跟着,赵希夷的家仆和赵吉则落在更后面。“少雍啊,既然得你喊我一声伯父,我便多嘴两句,王爷对你如此看重,你便一门心思教好小世子,京城水深,许多事情得谨慎着点。”赵希夷殷殷嘱咐道,这话里就带了几分推心置腹了。“是。”“当年你们家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只可惜我离得远,没法过问,否则也不至于酿成今日的局面,赵谨年少任性,都是被他母亲纵坏了,你不要和他计较。”“伯父言重了。”赵希夷叹了口气:“我知你这么说,心里到底还是有怨怼的,这也不怪你,是他们做得太过分了,只不过,伯父有句话想提醒你,不管再怎么不喜欢,那边终归是你的嫡母,在礼法上,她是占了理的。”赵肃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直到这里,才听出赵希夷不是想为大房那边说话,便凝神听他说下去。“官做得越大,就越爱惜羽毛,这不是说他们严于律己,而是因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一旦声誉受损,仕途也会受影响。”赵希夷最后下了结论:“人言可畏啊!”赵肃默然。赵希夷说的,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不过想着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再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但现在看来,早一点解决也是好事,自己可以专心在京城经营,省得哪天还要担心后院起火。“伯父所言,侄儿铭记于心,多谢伯父提点。”他停住脚步,朝赵希夷跪下,行了个空首大礼。这里面有两层意思,一来他还没有给这位伯父正式行礼,算是补上了,二来也是真心感激他的这些肺腑之言。赵希夷眼中露出欣慰之意,顺势扶住他:“贤侄快快请起!”二人视线对上,相视一笑。赵希夷暗叹:自己的这番话总算没有白说,他这个侄子的心思简直玲珑剔透到不像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但不管怎么说,赵肃是他弟弟的儿子,也是他的亲侄子,就算是庶出,也比赵谨和自己家那几个儿子强了许多,极有可能成为赵氏一族的顶梁柱,既然如此,那论情论理,自己这个伯父也该为他做点什么。主意一定,赵希夷看赵肃的目光,便又慈霭了几分:“初四那天若是无事,就到我那儿去吧,顺道留下吃顿便饭。”赵肃自是笑吟吟应下。赵肃一行三人赶到家时,老管家戴忠早就带着人站在门口等候了许久,见到赵肃差点没老泪纵横。“少爷,您可终于回来了!”戴忠激动得眼眶发红,颤巍巍就要跪下,赵肃连忙扶住他。“……嗯,我回来了!”看到他,就想起老师戴公望,赵肃也有无数的话想说,却都噎在喉咙里,只觉得心头微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怜老主人……要不今年说不定还能在一块儿过年……”戴忠抹掉眼泪,又笑道:“瞧我这张嘴,大过节的说这些作甚!夫人在里头等着了,快快进去罢!……咦,这位是?”他探头一看,注意到站在后面,明显不似仆人的贺子重。赵肃笑道:“这是我朋友,贺兄,咱们进去见见我娘吧?”贺子重点头:“我没娘,正好见见。”一句话说得面无表情,又正儿八经,让赵肃忍不住想笑,戴忠和其他人却明显不适应这种风格,闻言齐齐呆滞。啥叫你没娘,正好见见?难不成见了就是你的娘了?陈氏见了赵肃,自然是极高兴的,高兴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只会拉着他上下打量,眼里泛着泪光。在这个世上,她是唯一真心对自己好,不要求回报,无怨付出的人,这就是母亲。“娘。”赵肃平息了一下心情,撩起袍角,跪下磕头。“孩儿不孝,三年都没回过家!”“起来起来!你这是作甚!”陈氏擦了擦眼角,一把揽住他。“回来就好,你是在为国尽忠,为皇上做事,这点道理娘还是懂的,看你都瘦了许多!”赵肃汗颜:“那是因为儿子身量拔高了。”陈氏笑道:“那前几年我帮你做的那些衣服鞋子指定是穿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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