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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面那个人,江雪籽从一开始看到对方的面孔整个人就愣住了,乃至压根儿顾不得去回应展陆投递过来的担忧目光,以及走在前面那位陌生男子的好奇打量。年逾五十的男子,穿着一身暗蓝色唐装,鬓角霜白,中等相貌和身材,走路的时候,比寻常人要显得僵硬一些。他自打看到江雪籽,先是一怔,接着便双目一亮,眼中泛出淡淡水光,眼眶微红,略微发紫的嘴唇也微微有些颤抖,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始终没说出什么话来。江雪籽愣了许久,身前的双手紧攥成拳,声音颤颤地道出一句:“赵叔叔……好久不见。”要怎样才算情深(回到相遇的地点,才知我对你不了解,以为爱得深就不怕伤悲,偏偏爱让心成雪。)城南一间私房菜馆里,橘色的灯光让整间饭馆显得格外温暖,配上有些老旧的八仙桌,一道釉的瓷杯瓷碗,古朴之中又添几分亲切,让人仿佛一瞬间就找到了家的感觉。江雪籽与赵玉临面对面坐着,她端起茶杯,抿了口味道清新的柠檬草茶,轻轻撩起眼皮儿,尽量用一种平和且不失礼的目光去打量坐在对桌的这个男人。他比十年前苍老了许多,额头眼角多了几道皱纹,鬓角也见了白发,唯一没有太多改变的是那双始终温和恬淡的眼。最初那两年,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份dna化验单是假的,如果赵玉临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如果母亲没有醉酒驾车,赵玉临也就不会大受打击远走异国,那该有多好。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份明知是难以企及的奢望,逐渐被生活的真相侵蚀殆尽,最终转化成一腔无奈和心酸。随着她慢慢长大,懂得更多的人情世故,知晓了暗恋和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她渐渐懂得,自己的母亲无论有多少理由和借口,她的任性娇纵、不顾后果,伤害最深、最对不起的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江家人都晓得她早慧,父母外公更是从小就夸奖她记性好。她的记性确实也非常好。她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经常夜不归宿,是赵玉临喂她吃饭,陪她画画玩玩具,晚上把她抱上床,认真又耐心地给她讲床头故事。后来等到她六七岁了,她记得无数个夜晚,在她已经入睡之后,会被父母的争吵声吵醒。其实说到底,赵玉临几乎很少主动跟江芍蓉发生争执,即便是江芍蓉主动挑起战火,赵玉临也很少还嘴。许多时候,小小的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屋子里一片黑暗,枕边是赵玉临给她从国定做的洋娃娃,耳边听到的都是母亲尖声的质问和苛责,而赵玉临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偶尔出声还是劝她小声一点儿,不要吵到宝宝睡觉。是啊,那个时候,她还是赵玉临口中的宝宝,每天念叨在嘴边的籽儿。即便他们因为感情不和,协议离婚,江芍蓉带着她搬回江家,擅自做主给她改了江姓。每周赵玉临跟她见面的时候,看着她的目光,嘴边的微笑,还有那个独一无二的亲昵称呼,包括对她这个独生女儿极尽所能的宠爱,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直到……那张dna化验单的出现。江雪籽猛地回神,收回视线有些朦胧的目光,状似不在意地擦了擦眼,弯起一抹笑说:“对不起,您刚才说什么?”赵玉临手里捧着菜单,微微笑着,看着她略微发红的眼,强压下堵到喉头的哽咽,叹了一口气说:“是不是还不太饿?”“不饿的话,咱们先喝着茶,等待会儿你想吃东西了,咱们再点。”一旁墙壁上的时钟,粗短的黑色时针刚刚指向四的位置,时间确实还有点早。因为突如其来的重逢,让江雪籽明显失去了挑选礼物的兴致,而且赵玉临对这个“女儿”的疼爱和紧张,那只要是个长眼睛的都看得真真儿的。展陆和安老三都不是简单角色,对这种父女重逢的戏码,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应对才最为妥当。所以展陆只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又替江雪籽说明了今天的来意,就借口还有公事在身先一步离开了。而安老三更是爽快,简单问明送礼的对象,手一摆,就让江雪籽和赵玉临先离开一会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最好过三四个钟头再回来。据说,他要在这段时间里,好好整理整理自己那些宝贝。等江雪籽和赵玉临回来,只要有看上眼的,可以直接从他最心爱的几件宝贝里挑。赵玉临对此自然求之不得,而对江雪籽来说,既然对方先提出邀请了,她又怎么舍得拒绝这顿时隔多年的珍贵晚餐?所以尽管时间不合适,地点也不是非常理想,两人还是来到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点了壶热茶,坐下来,以饮茶吃饭为由,消磨一段对两人来说都异常珍重的时光。赵玉临撂下菜单,眼含笑意地看着微垂着眼的江雪籽,问道:“刚刚那个男孩子是你交往的对象?”江雪籽摇了摇头,大概是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被关系亲近的人问及这个话题。再加上在她心中,赵玉临始终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所以开口解释的时候,竟然有了一丝羞赧:“我和他只是朋友。现在跟我一起的是展家的展劲。”赵玉临也不惊讶,只是想了一会儿,温和地笑着说:“就是当初经常打电话叫你出去玩的那个小子?我记得有一年,你说要送他生日礼物,结果硬从我这儿讨了一对r国纯手工定做的袖扣去,就是送给他,对吗?”江雪籽实在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赵玉临依旧清楚地记得有关她的点点滴滴,甚至连她跟展劲当年那点子孩子事儿都记得一清二楚。赵玉临见她始终微垂着眼睛,脸颊上有着淡淡的红晕,一时也觉得有趣,便说:“怎么还害羞了?是觉得当年从爸……”赵玉临咳了一声,改口道,“还是觉得,过这么多年,又跟那小子走到一起了,不好意思?”江雪籽嘴角噙着笑,咬了咬唇,抬眼看向坐在对桌的人:“您记性还是这么好,我还以为当年那些事儿您早就忘了呢。”赵玉临听她说话的口吻,似乎带了小女孩般的撒娇,心中不禁升起一阵狂喜。他打量着江雪籽,又问:“跟他谈几年了?”江雪籽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有点儿淡:“没多久。他之前一直在部队,我们……今年春天那会儿偶然遇到的。”赵玉临皱了皱眉:“你外公说之前你是在图书馆上班的?你大学读的不是外语系吗?”江雪籽轻抿着唇瓣,尽量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平静的语调回答道:“我……没有念完大学。前几年就一直在图书馆工作。”赵玉临先是一惊,接着就觉得一腔怒气直填胸腔,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过了许久,才咬着牙说:“是不是我走以后,他们就……”江雪籽飞快地打断他的猜测:“不过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最近准备考翻译资格证,如果到时时间允许的话,明年春天我还会去学车,展劲挺支持我的。”赵玉临深吸一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这茶本来是按照记忆中江雪籽的口味点的,酸甜微涩,她从十来岁的时候起就特别喜欢。可现在,赵玉临唇齿舌间尝到的净是苦涩:“是我不好。”他深吸一口气,眼中似有泪光,“当初我对你妈妈有怨,对你们江家有恨。我连见你一面都没提,就让家人把我送去国。我该知道,江家人不会好好待你……”这么多年来,江雪籽从没看过赵玉临掉泪,或许当年母亲过世的时候,夜半无人时,这个温柔重情的男人也曾暗自垂泪。可那毕竟是掩于人后,且从他对江芍蓉的感情来讲也无可厚非。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却因为自己短短几句话,他就瞬间红了眼眶。江雪籽紧咬着嘴唇,悄悄别过脸,指尖轻巧地擦了擦眼角,可这个极力掩藏的动作,只徒劳地引来两人更多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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