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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要少造杀孽啊。如舍淡然地取出巾帕,仔仔细细地将手中的菩提子擦拭干净。他心想,可别再让鲜血弄脏了菩提。
将菩提子与指尖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如舍松手,任由已经脏污的巾帕落入血泊,彻底浸润铁腥。他迆迆然地往上走去,与僵硬在原地却神色痴迷的蛊雕擦肩而过,步入朦胧的天光里。大抵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如他一般,拧人头颅也如拈花一笑般轻松写意。
蛊雕回过神来,仍忘不了方才那一瞬袭来的惊悸。她舔了舔丰盈的唇,分不清顺着脊背攀爬而上的战栗究竟是源自心动还是源于恐惧。
“起来。”蛊雕眼神轻飘飘地斜了一眼那具无头的“尸体”,“只会逞口舌之快的蠢东西,无怪乎你是‘虫’,连‘兽’都算不上。”
蛊雕话音刚落,那具无头的身体便震动了一下,脖颈断口处的肌腱宛如活物般蠕动伸展。那些鲜红的肌腱纠缠拧结在一起形成了一颗肉球,随着喷溅而出的绿色粘液与混合的血沫,断口处竟重新“长”出了一颗宛如剥皮狐狸般没有皮肤与毛发的可怖头颅。
重新拥有头颅的鬼蜮自喉咙口挤出“嗬嗬”的气音,蛊雕却嫌弃地移开了视线:“你可快点长好吧,看着可真是碍眼。真不知道上头是怎么想的,和白面灵那等邪祟合作也就算了,竟还派你这种蠢货来拖人后腿。”
她语毕便转身,步履轻盈地踏上台阶,每一步都仿佛在刀尖上起舞,曼妙却也危险。
与元黄天所在的白塔不同,位于变神天的黑塔已经完全落入了魔修的掌控,就连天梯的入口处都有人镇守。
“那无面幽灵说此次白塔方必定会有人应战,是真的吗?”蛊雕挑着自己的尾指,语气轻佻道,“在这里待着不过几日就疯了好几个,比起正道那边,这红日分明对我们的伤害更大。可别东西还没到手,人先全部折在这里头。”
“桀桀,不会的,魔佛都与我等一同入地狱了,此事还能有假?”跟在蛊雕后头上来的鬼蜮发出了粗哑的笑声,面容仍为长好,看上去依旧像一只被剥了皮的狐狸,“我们若出不去,他也要折在这里。好歹也是经历过五百年前那场灾劫的修士,可不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蛊雕看着那张血糊糊的脸便觉得一阵恶心:“你就不能先把脸长好吗?丑归丑,好歹还有个人样。脸都没长好还非要说话,恶心谁呢?”
“没办法,我这一辈子都是毁在口舌之上,改不了了。”鬼蜮不以为意,他知道自己嘴巴招人恨,但那又如何?魔修偏执如狂,随心所欲惯了。就算为此丢了性命,那也是合乎快意。都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了,还说什么节制私欲,岂不是惹人笑话?
“夏国的死魂都在这儿了,还有一部分被骨君收了去。有个叫‘娜日迈’的凡人向骨君祈祷,抢了我们不少灵魂,险些凑不够原定的数。”鬼蜮神色不快,“白面灵那边只要求我们务必杀死此次登上白塔的人,除此之外我们可以随意取走‘养分’。女丑也是看在这个的份上才同意合作的,但这些外道邪祟能是什么好货?哼……总而言之,女丑的意思是让我们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蛊雕露出思索的神色,倒也没驳斥鬼蜮的话语,毕竟在“一目国”内,“虫”的情报渠道总归比“兽”多很多,毕竟“虫”的数量最多。
“那他是哪一方的?”蛊雕朝着上方努了努嘴。她实在是个美丽的女人,即便做出这般有些不雅的情态,仍旧有种野性撩人的风情。
“哪一方都不是。”鬼蜮哼笑了一声,“不为正道所容,不与外道同流。修佛法,行魔事,那就是个逆骨天生的怪胎。劝你别打他的主意为好。”
蛊雕只当做没听见:“万一呢?那可是天魔之体。若能将他留下来,女丑想必也会很开心的。”
鬼蜮咋舌道:“你可真敢想,你凭什么留住他?凭你与蛊雕血肉相融后还不算太过扭曲的形体?算了吧,他自个儿照镜子都比你强。”
蛊雕暴怒,她猛然抬头露出一双暴戾的竖瞳,险些没将鬼蜮掀下天梯。
“蛊雕”与“鬼蜮”并非二人本名,而是可以被算作是“代号”一类的称谓,两人皆是魔修,为名为“一目国”的组织效力。
“一目国”的徽记是一只注视着众生的眼睛,组织内部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成员既有正道的修士也有魔道的修士,有时甚至还会与妖魔外道同流合污。组织内部除核心成员以外可谓是乱如散沙,多是采用下发悬赏的任务形式来调动成员。其运作模式与其说是“国”,倒不如说是“堂口”与“工会”之类的散修聚集所。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组织不成气候,“一目国”的成员遍布三界,只是在正道那边,他们有另一个代称。
——“无名”。
起始于北州,“留一目以注苍生”,主张除修士以外的所有凡人皆应平等,意图以绝对的武力达成“大同”之治。然而只有真正的成员才知道组织的名字,其麾下诸多散修皆如工蚁,并不被允许知道组织的真名,平日里便只得以“无名”代称。
魔道与外道不同,虽然同样与正道背道而驰、水火不容,但魔修并不信神。甚至可以说,他们比正道更鄙夷“神”的存在。
道理倒是很简单,魔修本来就是天生反骨之辈。天道都不服了,为何还要给自己找另一个主子?
“女丑究竟在想什么?”蛊雕有些烦躁地抚摸自己的脖颈,蜜棕色的皮肤之下有细小的翎羽逐渐长出,越是接近红日,他们便越是难以抑制心头的戾气。对魔修而言这可算不得什么好事,他们平日里便时常在理智崩溃的边缘游走,越接近疯狂便越接近死。
“谁知道呢?”鬼蜮怪笑,几节台阶的间隙里,他血淋淋的脑袋上已经生出了体肤,但仍旧称不上赏心悦目,“说是为了‘天下大同’,但也不见女丑如何体恤平民。或者应该说,在她眼里看来,凡间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理应和平民百姓一同沦为刍狗。这些人都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你看这曾经以慈名闻世的佛子,不也对此无动于衷吗?”
“少说两句吧。”蛊雕可不想看着同僚再次在自己眼前被拧下脑袋,尽管动手的那个人哪怕杀人也好看得要命,但这实在太不吉利了。
“一国的命价真的足够吗?黑塔若是倾斜,我们可都要感受一下拥抱太阳的滋味了。”
“足够了,再不成——”鬼蜮睨了一眼那已然走入天光的背影,“再不成不还有魔佛吗?他称得上是杀业滔天了吧?”
与白塔那方中规中矩的“双子塔”不同,在黑塔这一方,那环绕红日而建的高塔有另一个别号——“天之斗兽场”。
所谓“命价”,无论是功德、气运、因果、愿力还是杀业都可成为“命价”。它是一个人存世的意义与价值所在,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将自己明标价码在此厮杀,他们可不就是投入斗兽场内的害兽吗?
身为魔修,鬼蜮与蛊雕等人显然不可能通过行善积德去汇聚愿力,因此他们只能简单粗暴地造下杀业,并将之转化为自己的“命重”。除此之外,灵魂对于魔修而言也是一种珍贵的“灵材”。在与白面灵达成合作之后,大夏便成了他们肆意收割灵魂的屠宰场。
“正道那群修士积存功德极慢,百年积累都不如屠一座城来得快,除非他们有大能来此,否则绝对比不过我们的。”鬼蜮自信满满。
两人说着这般血腥残酷之事却都不觉有错,直到穿过那如喉舌般翻滚蠕动的血色云层,一座海市蜃楼般直立云间的漆黑塔楼才止住了他们的吐息。红日的血芒之下,蝼蚁噤声,无人胆敢御气凌空,只能顺着台阶往上,看着那泛着奇异光泽的血色云海在脚底下翻涌。
知道那些“云海”的本质为何物,即便是见惯尸山血海的魔修,也不由得生出几分不适。魔修杀人放火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但终究还是与扭曲一切事物的外道有所不同。外道所为已经不仅仅只是“轻亵生命”那么简单了,那是一种令人不愿深究的、更为疯狂也更为扭曲的非人之“恶”。
熔炉般的红日在血色云海的尽头静谧地燃烧,沐浴在红光之下,仿佛错觉般地能听见岩浆翻腾燃烧的声响。然而等回过神来时才会发现,那一切都不过只是人的意识对“鲜红”进行的臆想与幻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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