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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坡尽头,鹏哥儿也带着人手赶来同三叔汇合。迎亲的人手终于再度齐聚。贺敏收整好了,上了香车。晨光破晓,催促城门的鼓声落下了,城门大开。喜庆的乐曲响起来。进城时雁卿不由自主又望向谢景言,正对上谢景言看向她的目光。雁卿心里忽而就轻快起来,若有似无的忐忑平复,却又起了些意味不明的羞赧,她就回过头,不肯再看谢景言了。婚礼从前一夜黄昏开始,天明后又有一场闹腾。新娘子传席入青庐,随后又有沃盥、对席、同牢合卺……诸多仪式。不过雁卿熬了一夜未睡,虽竭力维持着清醒,不肯错过三叔的婚礼,但到底还是精力不济,在贺敏进了青庐之后,站着便打起瞌睡来。林夫人早料知如此,及时让人将她抱回去睡了。雁卿这一觉睡得踏实,待醒过来,便又接近黄昏时分。外间婚礼已成,宾客们正在饮酒作乐。府上仆役大半都去伺候了,没领到差事的也多去看热闹,香雪居里就只有墨竹和崔嬷嬷守着她。雁卿揉着眼睛坐起来,只见光线昏黄,外头隐隐有喜乐和欢笑声传来,庭院里却寂静少人。她倒也不觉得寂寞,只是立刻就想起三叔的婚事,急匆匆的就掀了被子跳下来。墨竹早闻声进来,伺候着她洗漱干净,先上了碗糯米粥让她垫垫肚子。又细细的给她梳妆打扮。这是要去见她三婶,自然要打扮的白净漂亮,讨人喜欢。因此雁卿虽很着急,然而问明白还没开始闹房,便也不催促。她得意欢喜溢于言表,无忧无虑的挑选、把玩着发簪、绒花,哼着小调子依次递给墨竹。近两年几乎已不见她这样孩子气的神色,崔嬷嬷便笑道,“大姑娘今日真是开心。”雁卿便笑道,“昨日闹的尽兴。”便一件件数给崔嬷嬷听,然而说到一半,忽的意识到自己似乎满口都是三哥哥。偏此刻正说到辽东人中计,追上了她和谢景言这一节,就又记起他们将她和谢景言当成一对儿时说的话来。当时听着只觉他们误会得好笑,此刻却不知怎么就懊悔、尴尬起来了。仔细在记忆中确认她确实否认了,说“这是我三哥哥,今日就我三叔和贺姑姑成亲”,才稍稍松懈下来。然而片刻后又想起谢景言的话,“我姓谢,而你姓赵”,便知道自己无意中又说错话了。不过这也是小事——谢三哥必然知道她的本意,不会为这种失言就生气。而她日后也确实该注意,不能再理所当然的将谢三哥同大哥哥二哥哥一样看待了。她身旁月娘、元徵都是敏感之人,她一贯谨小慎微、自我省察。俯就多了,难得轻松自在起来,便更觉得谢景言容易相处。这一段她却不想同旁人说,便含糊的一带而过。倒叫崔嬷嬷和墨竹莫名其妙,明明说得好好儿的,怎么忽而就美滋滋的不肯多说了?不过此刻墨竹已给雁卿梳好了头,雁卿也肯定说不完了,崔嬷嬷便不多问,只示意雁卿起身,为她更衣,带璎珞。将玉雁给她挂上时,崔嬷嬷便又叮咛,“庆乐王府世孙来寻了您两回。因您还睡着,便不好让他进来。想来他还在前庭吃酒,您别忘了差人去问候一声。”雁卿脸上的喜悦便褪去了。并不是见着元徵不高兴,而是因为见着元徵同时也意味着不得不面对许多烦恼的事。她无法以纯然的欢喜来期待。不过也不能总是逃避——难道她打算一辈子都不见元徵了不成?便说,“下回记着要叫醒我,早些告诉我。”雁卿再不能从容悠然的打扮,略一平顺衣裳,便匆匆出门去……连着两回被拒之门外,以元徵的敏感,不知又要脑补出些什么。他是容易自伤自虐的心性,她得赶紧去解释误会才成。出了香雪海便是一片梅花林,梅花树种在一片缓坡上,浓秋浅冬时节,树叶早已落尽,只留稀疏遒劲的枝干。风里沁着凉,天地且干净清冽。雁卿乍睡醒出来,一时也觉着清寒。而那驻足在梅花林里的身影,却还更加寂寥清冷些。雁卿却也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忙唤道,“七哥。”那身影略一顿,方缓缓的回过头来。雁卿对上他的目光,便明白今日要有许多话说。她便回头对崔嬷嬷和墨竹道,“你们先过去吧。”崔嬷嬷却还迟疑,雁卿便道,“那是七哥,不要紧的。”崔嬷嬷便道,“看这风,夜里怕会很冷。我回去给大姑娘找披风来,大姑娘有话便快些说吧。”就带上墨竹回了香雪居。元徵还在坡上站着,雁卿便拾步上前去找他。元徵平静冷漠却又瞬也不瞬的望着她。待看着她近前至触手可及的距离,才别开头去——缓坡那头便是小轩湖,日头已下西山,湖水浓碧寂寒。他就看那一无可看的小轩湖,分明就是拒人千里的姿态。雁卿便又叫了一声,“七哥。”元徵便道,“你又何必勉强自己来见我?”虽雁卿料想到他生气了,可元徵素来宠她,从未用这么重的口吻同她说话。她便有些懵,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昨日跟着三叔去接亲,一夜没睡,今日实在撑不住了。并不知道七哥来寻我……”元徵便冷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再不想见我了。”雁卿便着急起来,“这又从何说起?”元徵这才回过头,唇角分明是冷嘲,眼里却红热,“这半年里我一次次的找你,你若不是要同我绝交,何以次次躲着我?”他便说,“若不想见我,何不直言相告?我自认不是什么纠缠不休之人,不必你费这般心思驱赶!”雁卿还是头一回被他这样指责,瞬间就湿了眼眶。她也不知该怎么辩解——可她也是真心没有要同元徵绝交乃至疏远的意思,就只是不知如何是好罢了。没料想元徵会这么恼怒——可她也不能躲避,若这会儿回身走了,误会便再不能解开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她就低声说。此刻若手忙脚乱的解释,只会让元徵觉着她又找借口。她也不想流露出委屈来,免得更激起元徵的情绪,便垂下眼眸来,先探手拉住了他的衣襟。这也就是服软、认错的意思了。两个人各自默然,片刻之后,元徵再开口时,声音就柔缓下来,“不是那个意思,便是有旁的缘故了?”雁卿就点头,“嗯。”元徵顿了一顿,探出右手来,轻轻去擦她眼角的泪水。也是一触便挪开,只留下冰凉的触感。雁卿其实也没有哭。被元徵看见她眼眶发红,她也略难为情,便松开手,回身揉了揉眼睛。再回过头来,脸上就又是柔和的笑容了。实则此刻要笑起来也难,可总归让元徵消气为上。何况今日是她三叔大喜的日子。她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道,“本来就是要去找三哥哥的,不成想在这里碰见了。”元徵便道,“我一直等在这里。”雁卿便又窘迫,笑道,“难怪七哥要生气。”想到元徵衣襟沁寒,指尖也冷得冰石一般,就道,“外边儿凉,七哥先到我院儿里去喝盏茶吧。”两人一道往坡下走。元徵忽又问道,“究竟是什么缘故?”雁卿心里便一紧,元徵却又进逼,“总得给我一个解释。”雁卿便停住了脚步。她其实不想在今日摊开来讲——总觉着势必要有一场争吵。可元徵已然发了脾气,若她依旧不肯正面应答,元徵怕真要心寒而至绝交。也诚如谢景言所说,有些话必然得摊开来讲明白了才成。一个人闷头用力、或是逃避,只会让误会越积越深。怪她先前拖延,才会有今日的窘迫。她终于还是开口,“是为了楼姑姑的事。我至今仍不明白,皇上何以忽然想出宫,又偏偏是去西山马场,偏偏遇上楼姑姑。这件事,是不是与七哥有关?”元徵说,“是。”他开口的时候雁卿便知道,元徵其实是有所准备的——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上回见面时她就提起过。也或者他早就心知肚明,毕竟这是他自己做过的事。雁卿以为他承认时自己会备受打击,事实上她也并没有……或许她也早有预感吧。但她还是想问一句,“七哥为什么这么做?”元徵道,“是我偶然得知,西山马场从西域引种了好马,新产了马驹。同陛下聊起时,便随口提了一句。这也需要‘为什么’?”这件事其实已经无法追究了——楼蘩已经是皇后而赵文渊今日同贺敏成婚,雁卿也不可能问元徵是否知道彼时赵文渊正在和楼蘩谈婚论嫁,问他是不是故意让楼蘩遇上皇帝。何况是又如何,就算元徵能算计着让他们相遇,难道他还能算计着皇帝看不看得上楼蘩,算计着楼蘩会不会见异思迁?事已至此,再耿耿于怀也不过是庸人自扰。雁卿其实早已明白这一点。此刻说开了,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终于能承认,“是我想多了,错怪了七哥……”小半年不肯见人,结果就给了一句“错怪”,显然有些欺负人。元徵凝视了她好一会儿,道,“你因这莫须有的罪名、不相干的人,就要同我疏远吗?就算我是故意撺掇陛下去西山又如何?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无关紧要到说丢开就可以丢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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