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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刚想到这里,程声感觉身后来了个人,那人没像别人一样避开他,而是慢慢走到他身后停脚。
&esp;&esp;程声身上的衬衣被淋得湿漉漉,手里拿着瓶喷完的空罐子,一身狼狈相。他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动静吓得一阵哆嗦,转身发现是李小芸在拍他的肩。她表情漠然,毫无奶奶口中“人家恨死你”的劲气,眼睛也不看墙壁上被盖住一半的字,反而拿状似平日里的语气问他:“你怎么来了?”
&esp;&esp;程声已经做好叫人拿笤帚打出门的打算,没想到李小芸竟一丁点敌意也没展露,慌乱之下把手里提的礼物抱在怀里给她展示,急匆匆道歉:“阿姨,上次是我嘴贱,发起疯来谁都咬,对不起。”
&esp;&esp;回答他的只是一句没什么起伏的“没事。”
&esp;&esp;天上的雨在短短几秒之间变得暴躁,原先还是毛毛细雨,转瞬就变成炸弹一样往下浇。李小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看这个比自己高很多的男孩,原本想直接出门找儿子的想法拐了个弯,温和地对他说:“雨越来越大,别在外面待着了,跟我回家吧。”
&esp;&esp;程声跟着她上楼,攥着自己湿漉漉的袖口,一路上不停地说“对不起”,可李小芸不再有什么反应。
&esp;&esp;家里没人,李小芸给程声拿了干毛巾,让他擦擦。然后转身去衣柜顶抱下来一个相册盒,带着一身湿气在床边坐下,招程声过来一起看,“等雨停了再走吧,先看看照片打发时间。”
&esp;&esp;相册最开始是1979年,黑白相片,穿着裙子的李小芸与张立成在喝交杯酒,两个人都一副醉态,周围神色激动的众人还在不停地起哄。
&esp;&esp;接着翻到1980年,几个月大的婴儿正瞪着眼睛看镜头笑。李小芸指着这张照片跟程声说:“人家都说男孩像妈女孩像爸,张沉得亏像了我,要是像他爸可就糟糕了。”
&esp;&esp;之后几页都是童年时期的张沉,一脸机灵相,一群孩子里最扎眼的那个。程声把湿漉漉的手指放在照片上摩挲了好几下,他不知道张沉从前有这么多表情。
&esp;&esp;“张沉本来还该有个妹妹的。”李小芸手指在翻,慢慢说起以前的事:“八五年那会儿我又怀了个孩子,人家说是女孩。家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多幸福,可那会儿不准生,计生主任拉着我去医院做引产,已经好几个月大的孩子就引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之后家里越过越差,云城也一天不如一天,有门路胆子大的都跑去南方闯荡做生意了,我们这些胆子小只会手艺的人就守在这里,能活一天算一天。”
&esp;&esp;说到这儿,李小芸又笑:“我家算是强的,张沉从小就成绩好,一中是我们这最好的中学了,都指着他出人头地,好歹有个盼头。”说完她不知想到什么,问程声:“你高中呢?是不是也是你们那里的一中?”
&esp;&esp;程声听得出神,半晌才说:“不是,是人大附中。”
&esp;&esp;李小芸不知道这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中学,只是温和地一下下拍拍程声手背,好像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esp;&esp;屋里没开灯,随着外面一同渐渐暗下来,程声侧头看着李小芸苍白的脸,忽然说:“阿姨,你脸色不好,我帮你涂口红吧。”
&esp;&esp;程声从刚买没多久的礼物包装盒里窸窸窣窣翻出一支口红,笨拙地拧开盖子,拧出一截陌生膏体,仔细帮李小芸涂。
&esp;&esp;外面雷电交加,一道闪电映得屋里大亮,程声在这个间隙看清李小芸容光焕发的面庞,他没忍住,抚摸了一下她鬓角零散几根白发,轻轻地说:“一切都会好的。”
&esp;&esp;李小芸并未照镜子,她对自己涂口红的样子不能更了解,只是把散在床上的一叠相册收好,踢踢踏踏站起来,将它们放上衣柜顶,又转身从门口拿起一把黑伞,往大门那里走,背对着程声说:“张沉这几天不在家,不知道跑去哪里,阿姨得赶紧去找他了。你就在家待着吧,等雨停了再回你奶奶那里。”
&esp;&esp;铁门合上的声音响起,程声也站起来,拿起旁边一把伞,跟上她的脚步,在后面追着,“我也去,我去别的方向找。”
&esp;&esp;暴雨
&esp;&esp;云城在下暴雨,张沉在钢厂老桥的桥头遇见了来找他的李小芸。
&esp;&esp;他手里带血的钢棍早就扔在路上,只是脸上的血还没抹掉,看着有些吓人。
&esp;&esp;李小芸打着一把黑伞,脚上是一双红色高跟鞋,她小跑过去给张沉打上,责怪他,“你去哪了?脸上怎么有血?我还以为你出事了。”话说到一半,她却不打算继续往下说,临时转口:“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回家记得看枕头下面。”
&esp;&esp;李小芸涂着口红,张沉看得出来,他还沉浸在不久前发泄与逃亡的快感中,整个人都如同飘起来似的,没回答她的话,反而抓着李小芸的肩膀说:“我打了那个人好几棍,他要残废了。”
&esp;&esp;张沉还能回忆起那感觉,他从地上捡起那根满是锈迹的钢棍,手上的触感酥酥麻麻,他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就把它挥向矿场老板,带着私心,带着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情绪。这一挥使整个世界闪起光,张沉原以为所有地方都是灰蒙蒙一片,可那瞬间他看到眼前泛起金色的光,像锡箔纸闪动,不断朝远方蔓延。
&esp;&esp;他还没回过劲,只是一直对李小芸说:“妈,我好痛快,你开心吗?”
&esp;&esp;李小芸一只手拿伞,另一只手伸上去摸摸他的脸,把上面的血迹擦掉,问他:“不在家就这么开心?是爸妈和家里让你难受吗?”
&esp;&esp;张沉还没来得及回话,李小芸就把伞递给他,不由分说阻拦他推回来的动作,只说:“你回来就好,妈妈要吓死了。好了,快点回去吧,我去买菜,家里没西红柿和青椒了。”
&esp;&esp;张沉觉得不对劲,但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或许是妈妈今天涂了口红穿了高跟鞋,又或许是她看自己的眼神过于平静,连一丁点急切都找不到。可十七岁的张沉想不出所以然来,只是把李小芸递来的黑伞强硬地推回给她,转身朝家里跑去,临走前他对李小芸说:“买完菜快点回家,我做青椒肉丝。”
&esp;&esp;妈妈对他说“好”。
&esp;&esp;被暴雨浇得通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可张沉觉得好痛快,人要是永远都这样痛快该多好。
&esp;&esp;桥头有家小卖铺,门脸只有一丁点,张沉书包里还有些钱,他想把它们全花光。
&esp;&esp;就在他踌躇着打算买什么零食的时候,桥那边的过路人忽然一阵骚动,几个穿鲜艳雨披的人纷纷跑去桥边,抓着围栏往下看。
&esp;&esp;小卖铺老板放下手里的报纸,掀开塑料门帘,打着伞出去看了一会儿热闹,回来时跟张沉长吁短叹,“啧,前面有个女人跳桥了,一帮人围着往下看,就一个好心姑娘报警。那女人伞还在桥上呢,一会儿别往后看啊,晦气。”
&esp;&esp;张沉怔了一下,身体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他想问一件事,但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从哪儿问起,最后出口的是:“伞是什么颜色?”
&esp;&esp;老板把刚把眼镜戴上,瞥了一眼他,说:“黑的,桥上还有双高跟鞋。”他拿手比划了一下,接着说:“大红色的高跟鞋,这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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