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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的士抵达薛霁租住的公寓楼下时,云舒已经抱着她干瘪的书包在驾驶室后座里睡着了。
&esp;&esp;司机在薛霁付钱时习惯性向后一仰,戳开了车顶的夜灯。云舒拧巴在一处的睡颜顿时为光线所刺激,却并没有在这一时间醒转,只颇为不满地闷哼两声,然后偏了偏脑袋,朝向窗外睡去。她匀静的呼吸在玻璃上洒出渐浓渐淡的水雾,像在和谁生闷气似的微微撅着嘴唇。
&esp;&esp;这别扭的睡姿衬得她的表情别有委屈意味——薛霁理解个中原因,自己没能在,再也不要像上次那回乱来了,我是有分寸的人,真真的,小雪。原谅我。就算你不原谅,也请等我回来,这样就算最后没有缘分,也能给两边老人一个更像样的交代,你说是吗?”
&esp;&esp;“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esp;&esp;盥洗室里的水流声彻底停了。干脆、利落、一丝焦虑。
&esp;&esp;“四月月底的样子吧。”秉信的声音听上去老了十岁。
&esp;&esp;薛霁长舒了一口气。
&esp;&esp;“好,那我等你到那时候回来。晚安。”
&esp;&esp;云舒穿着薛霁夏天的棉体恤,衣摆一直垂落到大腿根,从盥洗室里走出来时随她的步伐一浪逐一浪。她的举动像是已经选择同薛霁和解了,表情却没有。昂起头,脸上有一种涤荡后的清丽。
&esp;&esp;“你有没有看过我的书包,薛老师?”
&esp;&esp;“我没有。”薛霁说完一遍,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硬得好像还没从刚才的那通电话里挣脱,所以揉揉太阳穴,把秉信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的旧事全挤在门板后面,“咔”地一声搭上记忆的门舌,坠入更柔和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我没有看。”
&esp;&esp;“你想不想看?”她带香波味道的潮水涨至薛霁身前,脖颈上穿着观音玉坠的红线被水打湿后陷成一种热带雨林独有的深红色。
&esp;&esp;未等到薛霁作出回应,云舒便抿起嘴唇,叁两步奔到衣架处,摘下自己的书包,扯开悬吊着玩偶与小亮片的拉链,掏进它的空瘪肚囊中,拍出一把弹簧刀、一只变形的剃须刀片盒子和一包烟,然后把只剩下一束头发的书包扔到地上,触碰绒毯,好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又好像什么都已经讲完。
&esp;&esp;这举动是固然任性的、自我的、想当然的,也是不公的。如果人人皆可以如此拿自己的事情同人家强买强卖,那世界上哪里还有秘密可言。即便是顶好的朋友,也会有并不相知的人与事。
&esp;&esp;然而云舒远不知晓,她此刻展示,而自己也就无从回避的自我,早在许多人酒筷辗转的笑语间被赏玩无余了。这与褪光了一个少女,下筷子品评她的裸体并没有太大分别。
&esp;&esp;人常常因为无知而显得可恶。
&esp;&esp;云舒不知道——薛霁想,在这时刻静静俯瞰着她:有些过去是活该缄口不提、被压箱底的;
&esp;&esp;不知道有些原因追问起来,势必要连根带须地拽出许多身不由己的烂事,又因为人人都身不由己,所以烂得十分稀松平常,能轻易粉碎一个少女对人和事好不容易留存的一丝幻想;
&esp;&esp;更不知道,在她们原本划定的简单交际范围以内,这样的横蛮很过分,是彗星撞地球一样的僵硬拥抱,好像个社交领悟后进生拙劣且孤注一掷的答卷。
&esp;&esp;但人也会因无知而可爱。
&esp;&esp;“真就对我这么好奇啊?”
&esp;&esp;书里说世上的真话本就不多。
&esp;&esp;云舒的尤甚。她半天讲出去小半辈子的量,再讲,又恐怕是“大段辩白”,沦入不自知的狡辩中去了。所以她吞没言语,一张脸好像新剥后在沸水里汆烫过的、白嫩的笋芯。
&esp;&esp;“你好像忘了明天还要上课。”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云舒没有躲闪,“好吧。”
&esp;&esp;薛霁想起在咖啡桌前同秉信说起从前种种时他毫无无兴致的样子。他许下浪漫的誓词以爱她,然后对她曾经、现在和将来是怎样的一个人绝无关心。这是爱吗?
&esp;&esp;那么,秉信或许更爱她错乱中挣开的前襟、身体的诸多部位,到头来不是她自己。
&esp;&esp;“大概十五年前,旧址在钢铁厂的第二中学有过一座剧院。”
&esp;&esp;“你上中学的时候就在剧院演戏了?”
&esp;&esp;“准确讲,”越是确切地点明,她心中、脸上,就越是澄出情怯,一双手放在虚掩的门扇上。
&esp;&esp;“是舞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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