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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一听这个声音,竟跟方才听见飞雪楼上念诗的那卢照邻的声音一样,正在猜测,就听见对面马二唤道:“哟,是卢先生,您也在这儿?”这现身的青年,赫然正是卢照邻,他徐步走到跟前儿,拱手作揖:“方才跟几位在楼上吃酒,听得楼下喧哗,特来相看,不知发生何事?”马二惺惺作态道:“了不得,我扰了先生的诗兴了?是我该死了,只是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野小子,硬是要抢我的狗,我才跟他争执起来了。”卢照邻回头看向阿弦,阿弦未来长安已知道其大名,方才听见他在楼上念诗,那倾慕之意更重,如今又见其人,谈吐优雅,气质如斯,却正是人如其名。卢照邻曾自号“幽忧子”,这般的形貌,当真也是贴切之极,虽是初见,阿弦已经对他心生好感。不等卢照邻出声,阿弦已经规矩向他低头行礼,道:“先生,此人满口胡言,玄影是我从故乡带来的狗子,哪里会是他家养的?他要硬抢不成,又来诬赖人。”马二那边的众人顿时大声鼓噪起来,他们仗着人多势众,阿弦又年纪小势单力薄,他们自忖必胜,故而此刻齐出恐吓之语,想让这少年知难而退。卢照邻看阿弦,却见她气定神闲,毫无半分惧意。诗人又是诧异又且激赏,目光越发温和了几分,一笑道:“原来如此,二位各执一词,不如……既然都说是养了多年的狗儿,狗儿是认主的,让它自己选择想必是最公道的?”马二一帮人瞠目结舌,阿弦却笑道:“我愿意。”因此书是闹市,围看的人不下数十,众人其实都知道马二等是本地泼皮,平日欺行霸市,无人敢言,没想到今日遇到对手,顿时有人鼓噪道:“这个法子好!”正在对峙中,忽然听到外围有人道:“让开让开,出了什么事了,如何都聚在这里?”原来是公差来到。马二等都是本地厮混的,且他们平日诈取了钱财,也会往上打点,是以并不十分惧怕差人,是以竟未曾转身就逃,反而指着阿弦道:“你这小子死定了。”说话间公差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因见是马二,心领神会,正要开口发问,其中一人盯着阿弦,忽然道:“是张大哥的十八弟!”几名公差闻听,忙都细看,顿时之间围拢上来,惊问:“真的是十八弟,你如何在这里跟人争执?”原来这些公差是京兆府出来巡逻的,当初李洋大闹京兆府衙门,陈基出面维护阿弦,许多人在场看着,后来陈基在府内养伤,阿弦也在府衙盘桓,因此上下有许多做公之人都认得她。如今见阿弦在此,自然热络。马二等原本以为公差会袒护自己,见状都惊呆了。阿弦虽不认得这些公差,但时机正好,于是道:“这些人要抢我的玄影。”公差们闻听:“实在可恨,张大哥的兄弟也敢欺负?”竟不由分说,换了一副秉公执法的嘴脸,上前来将马二等拉扯住,押出人群,又叫围观百姓们都散了。这一番喧闹过后,卢照邻的同行便笑道:“想不到他们大水冲了龙王庙,升之,我们继续进去吟诗喝酒。”卢照邻却道:“弟等且去,我跟这位小兄弟有些话说。”众人只得先行上楼而去。面对这传说中的人物,阿弦有些忐忑:“卢先生,多谢你方才仗义执言。”卢照邻笑了笑,道:“那个不算什么,我倒是钦佩小兄弟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且身手更佳,只怕就算我不出面,你也能将马二他们拿下对么?”阿弦抓抓头道:“这里人多,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若是惊扰了百姓、伤及无辜就不好了。”卢照邻越发笑道:“小兄弟不仅身手出众,且有胆有识又有心。今日得见,是我卢某人的荣幸。”阿弦忙道:“不不,能够见到大名鼎鼎的陆先生,才是我的荣幸。”卢照邻含笑点头,见路上熙熙攘攘,路人摩肩擦踵,非说话之地,卢照邻便道:“小兄弟,你随我来。”阿弦想也不想,随着他进了酒楼。卢照邻寻了一个空着的单间儿,请了阿弦入内,道:“方才我听府衙的差人称呼你十八弟,莫非,你就是之前在明德门打伤了李义府的公子的那位?”阿弦见这件事都传入他的耳中了,赧颜道:“是……”卢照邻笑道:“真不愧是少年英雄。对了,”他看向旁边的玄影,开门见山道:“你可知道,那马二为什么要抢你的狗儿玄影?”阿弦本来以为马二跟太平公主一样,也喜欢上玄影,但听卢照邻这般问,阿弦道:“难道他……是因为玄影脖子上这项圈?”玄影脖子上戴着的黄金项圈,是太平公主亲手给它所戴,这却并不是寻常的项圈,乃是宫中巧匠妙手制作,其中机括精细,若不是专门教导,摸不到诀窍便打不开、也取不下来。上次太平公主跟敏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阿弦也忘了让她把项圈解下来,今日只怕是马二等看这项圈名贵,所以动了贪念。果然,卢照邻道:“不错,正是因为这个。”他俯身又打量了那项圈几眼,道:“据我所观,这项圈的手工,绝非民间凡品,应该是御用之物,却不知……此物从何而来?”卢照邻曾为邓王李元浴的王府典签,李元裕曾亲口将他比作西汉之司马相如。因邓王十分器重,故而卢照邻对于这些皇室御用之物并不陌生。阿弦道:“先前玄影跟我分开过一阵子,……大概是被什么人养了去,我们重逢的时候它就戴着这个了,我本来想取下来,又不得其法。”若是说起太平公主,自然又要牵扯到贺兰敏之……再往下就是英俊,因为忌惮这一连串牵连,阿弦只得笼统其词。卢照邻的脸上露出疑惑之色,然后又转为凝重,他道:“大概是玄影自有一番奇缘,可是……小兄弟,这项圈来头不小,且又极为名贵,有道是‘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今日只是马二这些下等泼皮倒也罢了,但若是被有心人盯上,只怕会有麻烦。”他略微迟疑,道:“我可以帮你试试看取下来,不知你意下如何?”阿弦正苦恼此事,终不成再去求贺兰敏之?或者一辈子不带玄影上街?闻言喜出望外:“那就最好了!”卢照邻见她露出欢容,也微微一笑,便俯下身子。玄影仿佛知道他是好意,便站定了不动,微微扬首。卢照邻挠了挠他的下颌:“果然是乖巧有灵性的。”他拿起那黄金项圈,略打量了片刻,按住上头一枚极小且不起眼的珠蕊心轻轻一掐,只听得轻微咔嚓一声,项圈从中打开。阿弦惊喜不已:“先生能耐!实在多谢!”卢照邻将项圈在眼底看了会儿,双手交付给阿弦:“十八小弟,你把这个好生收起来,切勿示之于人,免得重宝现眼,利令世人智昏,引出不必要的麻烦。他日有缘跟这项圈主人相遇,或许可以物归原主。”阿弦道:“我听卢先生的。”卢照邻微笑道:“我都以十八弟相称,我又比你年长许多,你且不必如此客套,只唤我一声阿叔足矣。”阿弦喜不自禁:“那我岂不是高攀了?”卢照邻一愕,继而大笑道:“是,我比你身高许多,你的确需要高攀,但他日你到我这个年纪,只怕须我高攀你了。”阿弦听他风趣,便也笑道:“好说好说。互相攀扶,正是同怀友爱之举。”卢照邻跟阿弦初初认得,因觉这少年很合自己脾胃,有意请他同上楼去饮酒,怎奈阿弦记挂家中,又见时候不早,生怕陈基回家看不见自己而着急,于是推辞不受。只同卢照邻约定了改日再见而已。阿弦因认得了卢升之,又为玄影解除了束缚,心里喜欢,往回走的时候,鼻端嗅到一阵甜香气息。循着香气而去,却见是个吹糖人的,把糖吹成各种惟妙惟肖的模样,有人物,也有生肖等。那老者见她痴痴地看,便笑道:“小哥儿,一文钱一个,你要什么?”阿弦摸了摸怀中的钱,终于指着一个美人儿道:“这是什么?”老者道:“这是七仙女。”又指着旁边那个短打扮的道:“这是董永,你可听说过他们之间的故事?”阿弦道:“牛郎织女,天仙配嘛,我当然知道!”老者呵呵笑道:“你莫不是有了心上的人了?所以看上了这个?我给你吹一个七仙女,你送给她可好?”阿弦砸了砸嘴,点头。呆看半晌,忽地又道:“我还想要个董永。”老者笑说:“好的很,这个就是要一对儿意头儿才好。”阿弦心花怒放。顷刻,七仙女儿跟董永都已经吹好了,阿弦仔细掏出两枚钱,举着糖人儿兴冲冲地往回。她一路飞跑,只想快点儿赶回家中,让陈基看一看这个,回到家中,见两扇院门已开,阿弦大喜:“大哥,大哥!”阿弦只当陈基已经回来了,迫不及待要献宝,正跳进门槛儿,抬头看时,却几乎又倒退回来。却见院子里揣手站着一个人,身上穿着紫红色的长袍,头戴同色抹额,唇若涂朱面如傅粉,站在这院子里,犹如哪一类珍禽异兽错选了暂时栖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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