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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里大小医所一共六间,奥斯维德高头大马,铁蹄不停,全部巡看了一遍。急而脆的马蹄声在王城街道中穿流来回,几乎没有停歇过。大概是气氛太过紧绷的缘故,哪怕听惯了马蹄声的王城居民,也忍不住从窗户里探头看出来,张望几眼后又匆匆缩回去,门窗紧闭。不闭不行,因为飞虫成灾,挡都挡不住。“陛下您看到了,所有医所都挤得满满当当。”巡骑军指挥官彼得推开脸上的铜丝面罩,冲奥斯维德道,“之前还要更混乱一些,今天大雨,路本来就湿滑,很容易摔跤,一旦磕到碰到就彻底不能动了。街上到处都堵着人。我调动了全城巡骑军,才把人都分散移到就近的医所。但是……”街道清整了,人也暂时安顿了,恐惧却已经无可阻挡地蔓延开来。如果只是一两个人,消息还能暂时封住,以免引起更多慌乱。可全城到处都有人出现这种情况,就不可能封住了。圣安蒂斯王城虽大,但真真假假的流言在各处街头巷角同时爆发,由点及面传遍全城只用了一顿午饭的工夫。彼得说道:“大多是老人和孩子,本来就容易磕磕碰碰,这下子一阵风似的全中彩了。我们怕手上没有轻重,帮忙的时候格外注意,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安顿好大部分人,从医所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成了现在这样子了。”奥斯维德拽着缰绳扫视了一圈,肃然的面容掩在铜丝面罩后面,看不清表情。金狮国虽然被压制了近七百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王城还能称得上热闹。可现在,一场虫灾和“石化”的怪病,仅仅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让圣安蒂斯变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城。大半的房屋都门户紧闭,生怕漏一点儿缝隙。纵横交错的街道上看不到一点儿行人的痕迹,除了医所人满为患,哭叫不绝,其他地方甚至听不到什么人语声。原本沉稳的主城色调,在这种时候,却显出了莫大的破落空寂感,灰扑扑的,没有一点儿生机。王城都成了这样,其他地方更不用想了。傍晚时分,神官院的老神官拖着满身累赘肉,趴在马鹫背上就冲进了悬宫,一起追过来的还有他那两个年轻的副手,神色焦急得仿佛屁股坐在了火堆上。他们见到奥斯维德的时候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老神官没能成功,因为他的半边身体也砂石化了。“陛下!陛下,北边赤铁军和西边青铜驻防军都来了急报!”老神官趴在马背上就嚷开了。两个副手忙不迭把他抬下来,轻拿轻放地在椅子上靠好。奥斯维德现在听到“急报”两个字就觉得眉心直跳:“军营里也出现这种情况了?”“应该是!”老神官气还没喘匀就连连点头,“因为发来的是求援信号,让皇宫给驻军营加驻医官。”长久的征战历史,让金狮国磨出了一套完整的紧急信号,就像信砂一样,会出现在神官院的观象池里,不同的颜色和状态表示不同的意思。这样的信息再成系统,表达的意思也毕竟有限。所以只有在万分紧急的时候,才会靠它传递军报。一般传递的时候,还会有一份更为详细的急报内容,通过传统方式加急递回大本营。凯文手里握着的,就是刚收到的一份。他放开差点儿飞断气的白鹰,扣上面罩便翻身上了马,一路毫无障碍进门入院,几乎疾驰到奥斯维德面前才猛地一扯缰绳:“青铜驻军里大面积出现这种情况,大多是今天在操练中击碰导致的,现在已经紧急叫停。另外米奥说,他盯了一整天,那些发现那一片的飞虫主要是从东北方向过去的。他现在已经命人在边境线上加垒火槽,先用烟墙挡一挡,让医官带一部分药草过去一起烧。”马鹫还没完全刹步,凯文就已经长腿一扫翻了下来,把手里的军报递给了奥斯维德。“东北方向?”奥斯维德捏了捏眉心,飞速扫了眼大致内容,道:“他的东北方向,那不就是梅恩镇那一带?”凯文点了点头,又若有所思地补充道:“但是如果沿着梅恩镇画一条线延伸过去,可以伸到克拉长河。”“你是说——”奥斯维德正要说话,又一阵马蹄奔近。“……”今天的紧急军报简直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刚送走神官院的,又来了凯文的,凯文这还没走呢,赤铁军大本营守将指挥官卡缪斯也来了。卡缪斯带来的军报恰好补全了奥斯维德没说完的话——那些飞虫是在克拉长河一带出窝的。“拉德带人几乎把沿岸的土都翻了一遍,地下全是虫卵。以前也有,但是没这么夸张,拉德说就好像河岸边被‘施了什么助长的肥料’似的,他们打算把翻出来的土烧一边,清理掉一部分。但是雨太大,效果不明显。”“肥料?”凯文眉头一皱。他不由想起了那夜满地的沙堆,那玩意儿根本没法用手去碰,除了落在河里的一部分,剩下的几乎都被埋到了地下,以免误伤到人。会不会是那些沙堆导致的?事情一旦跟沙鬼扯上关系,就变得什么都有可能了。“还有,拉德安排了一小队人混去了北翡翠国那边,陛下您猜怎么着?”卡缪斯冲奥斯维德道,“北翡翠国的飞虫密度起码是河这边的两倍,据说萨丕尔病上加病,更起不来了。他大儿子曼考没了,那个玩物丧志的小儿子博特被急召回了王城,不知道有什么打算。”博特就是当初在赌坊押着麦和肖的那个小畜生,奥斯维德想起他那张心术不正的脸就来气,顿时冷笑一声,道:“每当某个国家临近蹬腿完蛋的时候,老天总会给它安排几个作天作地的傻逼,把最后那点儿苟延残喘的气数消耗殆尽。”不过北翡翠国那边更为恶劣的情况,让凯文更加确信那些飞虫跟沙堆有关,准确地说,应该是跟沙鬼给北翡翠国的那瓶东西有关。那个被他一箭射穿的母虫,以及钻进曼考守卫军身体里的那些小飞虫,应该才是这次“怪病”的罪魁祸首。奥斯维德显然跟凯文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就听他寒着脸道:“我就知道,沙鬼不可能那么好心,白白给萨丕尔提供助力自己却退回老窝。”虫灾和“怪病”足够使其他几族焦头烂额,顾首不顾尾。而等到雨季一过,他们卷土重来,其他几族早已元气大伤,他们攻拿起来简直易如反掌。最让人咬牙切齿的是,就算你串起了前因后果,知道了他们的用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因为抵挡虫灾刻不容缓。每个人多多少少都被那些飞虫叮咬过,这在以往不过是痒个几天的事情,如今却成了悬在头顶的剑,不知什么时候,它说掉就能掉下来,就像一道无时不在的催命符。这一夜所有人都过得异常煎熬,不论是皇宫里的,还是皇宫外的。奥斯维德彻夜没睡,一直盯着驻军军报。神官院也同样灯火通明,几个神官趴在观象池边眼睛都不敢眨。医官院里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能早一分钟配出有效的药粉,就早一分钟解脱。除了王城巡骑军,更多的王城军被分成了无数小队,连夜赶向金狮国各个城镇。凌晨时候,万年上坟脸的老管家伊恩,因为睡觉的时候硌到了脖颈,从脊椎顶端一直硬化到了后脑勺,头不能动了:小狮子班在清晨起床的时候发现右手无名指和食指因为被压到,也变成了砂石状;安杰拉的左眼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灰色,像是从雕像上抠了一块下来,塞进了自己的眼眶里;而仅仅是一天的工夫,辛妮亚手肘上的灰黄分界线又朝上蔓延了一公分:……凯文双手撑在奥斯维德的书桌上,目光微垂,用一种冷静却又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想进法厄神墓并不难,我一个人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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